父亲

＂爸，您怎么老站着呀？别累着，快来坐吧＂。今年春节回家，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一年近九旬的父亲常常喜欢站着，看电视的时候，和我们说话的时候......真正做到了能站不坐，让我们甚觉诧异。

父亲是复员军人，曾是广州某部的兽医官，不幸被战马踢伤，昏迷了好多天（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差一点去见了马克思），但是他顽强地挺过来了。父亲说，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是不能丢下老婆和尚未出世的孩子。伤愈后，父亲成了残废军人，根据当时的政策，不得已，复员回了原籍浙江温州，成了制药厂的化验室主任。在大城市上海工作的母亲，把尚在襁褓中的我托付给了外公外婆，追随父亲的脚步到了温州。

小城市的生活环境自然不能和大城市比。没有煤气，要自己买煤，做煤球，生炉子。没有自来水，要去挑井水。这一切，对于母亲来说，实在是非常得不容易。事业上，我的父母亲都是党员，工作非常努力，你追我赶，奋勇争先。生活上，母亲因为长期处在能干的外婆庇护下，不会煮菜做饭，都由父亲承包了。受伤后的父亲，右手只有左手的2/3粗，端着一个空的菜盆子都在颤抖，但是，他都咬牙坚持干重活累活，轻易不让母亲沾手。

因为生的是女孩，留过洋、身为生物教授却重男轻女的爷爷，从来不正眼瞧我母亲一眼，反而是处处刁难。只有父亲，默默地用行动守护着母亲。所幸的是，两年后我弟弟出生了，才总算换来老太爷的些许慈详笑容。

我的童年和少年，一直跟着外公外婆，很少和父母亲在一起生活。记忆中的父亲十分寡言，说话几乎都是单音节，比如要，嫑，好。对小孩子的要求也是非常简单，那就是：好好读书，不要犯错误。其实呢，父亲还是蛮厉害的，拥有大专学历，我们初中时候，学化学遇到困难，他三下五除二就给解决了。

岁月如歌，就在这平平淡淡中的生活中，父母亲相互相持，走过了一个个春夏秋冬。

2006年正月初六，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患有高血压的母亲半夜突发脑溢血，父亲急忙打120把母亲送到了医院。正月头缺少医生，是第二天早晨才做的手术。而母亲脑出血量已经超过了30CC，导致了手术后半生不遂，只能终日与轮椅为伴。手术前，在我们眼里一辈子坚强的父亲躲在医院的角落里，哭得跟个伤心的小孩子似的。

因为大脑受伤，所以，病后的母亲变得有些古怪。特别容易激动，没说上三句话就会哭泣，看谁都不顺眼，常常无理取闹。而同时，我们感到，父亲也变了。以前特别沉默寡言的他变得话多起来了。总是有话没话的，找一些陈年旧事与母亲聊天，改称母亲为老佛爷，唯命是从。七十好几的老人了，每天买菜做饭，给喜欢吃面食的母亲做各种各样的点心，讨母亲的欢喜。医生说核桃有利于补脑，父亲就买了一堆核桃，每天用小榔头敲开剔壳，喂到母亲嘴里。每天早中晚三次坚持给母亲量血压，记录数据，已经是厚厚的一大本。每天把母亲要吃的药，用不同颜色的小盒子分别放好。他总是喜欢亲力亲为，说只有他才是做得最好的。母亲病后的十四年，父亲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今年春节，因为众所周知的特殊情况，我在大年初三就匆忙改签了车票，往上海赶。心中有着万般不舍与牵挂的我，临行前给了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感觉老父亲变得愈发瘦小了，心里一阵酸楚。父亲执意要送我到公交车站，他终于告诉了我为什么一直喜欢站着的原因一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力终究越来越弱。他担心有一天要是自己不会走路了，就无法照顾好母亲，所以他必须坚持锻炼，活得足够长。父亲用行动诠释了于无声处的爱。

车开了，父亲还在站台上挥手。＂如果能看到太阳升起，这一天我就感到很幸福＂。父亲的话还在耳边。会的，爸，您一定能看到无数个即将到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