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
楔子.惊弓鸟
夏至回到了学校的时候,他感到背脊一阵发凉,他抬起头往后看——那些往他身上丢沙子的男生们个个都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伤口。他们走了回来,用极端幽怨的眼神盯着夏至。夏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笑。
笑过之后,夏至感觉内心一阵绞痛。
他用力地抿着嘴,故作镇静地端坐着。可是他睁眼闭眼都能看见前一天的一幕。
01.风沙人
斜阳还在一线天空之中留下半点残影,照耀得沙地上的沙子更加金黄。
沙子有些凌乱。
夏至站在凌乱沙堆的中央,全身的肌肉紧绷着,手心贴紧着裤缝。他四处张望着,眼神有些迷离,像是受惊吓的鸟一样。夏至的脸颊上,还留有一道道干涸的泪痕。
夏至的身上,沾满了沙子,沙子和汗水粘在一起,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面。
“轰——”大型客机低空掠过,站在地上的人儿也能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声。
“夏至——”慌张的白夜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叫着。当白夜看到了夏至的时候,她抱紧了夏至弱小的身躯,用哭腔说道:“夏至——你知道么?阿妈找你找得好辛苦哦!你这是怎么了嘛?啊?告诉妈,妈帮你报仇!”
夏至站在原地,哭干泪水的眼睛忽而又冒出了旺旺泪水。他摇着头,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白夜把自己的耳朵凑近夏至的嘴唇,说道:“夏至——你说清楚些!阿妈听不见。”
过了良久,夏至终于憋出了几个字。
——他们说,我是女生。
白夜伸出尚年轻的双手,轻轻地捏住夏至的脸庞,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他的双眼非常澄澈,近乎可以倒映出自己的影响,那双浓厚的眉毛委屈地紧锁在一起。这一张脸让白液陷入了沉思——太像夏至的爸爸了,那个始乱终弃的夏至爸爸。
“为什么?”白夜轻声问。
夏至开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使劲的摇头,像是吃了摇头丸一样。白夜的心一下子瘫软了下去,她坐在地上,才几乎能和自己才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平视。她仔细地回忆起自己和儿子的日常——大伙儿去幼儿园旁边的小树那边爬树的时候,白夜总是及时把夏至拉回家里。孩子们在追逐打闹的时候,白夜总是打断孩子们的游戏并且带走夏至。最后,白夜干脆不再让夏至出去玩了。白夜想着——我也是为他好啊!怎么了嘛?
“是谁?”白夜伸出温柔的手,抚摸着夏至的小平头,“阿妈帮你收拾他们。”
夏至呜呜咽咽地说了一长串名字。第二日,带着那一串名字的那些男生,脸颊上都多了许多伤痕,他们的眼神,变得光怪陆离。
02.毛衣秋
七月流火,空气的温度变得略为冰凉一些。一阵阵带有秋天气息的风吹得还留着青色的树叶在微微颤动和人的毛孔微微张开。白夜穿着短袖上衣,手上抱着一件蓝黑色的套头毛衣。她在夏至的小学校门口来回踱步着、焦急地张望着。
她用手搓了一下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那一截手臂,凝望着那件叠放整齐的蓝黑毛衣,她落入了沉思之中。
——夏至第一次穿这件蓝黑毛衣是在他四岁的时候,那时候夏至上台表演唱歌。夏至站在台上,手上紧紧地攥着麦克风,双腿也有些颤动,晃动得从他喉咙里发出稚嫩的童音都有些颤抖。稚嫩的歌声宛如清泉。那一场晚会,白夜坐在观众席中最不显眼的地方,凝望着夏至——他即便只有四岁,而且怯场得有些厉害,但她依然觉得夏至已经是个长成的男人了。
风带过的地方,树叶沙沙作响,伴着零零散散地坐在四周的家长的说话声。
滴、答、滴、答。
急促而有些刺耳的电铃声从学校里的某个角落冒了出来。那一瞬间,整座教学楼似乎都在沸腾着、躁动着。白夜怀里那件蓝黑的毛衣被她攥得更紧,她站起身,极尽全力眺望着铁栅栏以内的校园。
孩子们鱼贯而出。
在人堆之中,白夜看见了夏至那光滑的头颅,她穿过了人堆,走到了夏至面前。
夏至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兴奋的表情——他的嘴角上扬,上下唇不自觉地分开,露出了里面那一排被白夜用心刷得干净的牙。他短小而白胖的手臂抱在了蹲下与他平视的白夜的背上,然后一头撞进白夜的臂弯之中。
两个体温相近的人亲密接触。白夜却搂紧了夏至,心疼地说:“夏至——今天在学校有没有冻着啊!”
还没有等夏至说话,白夜连忙把夏至的书包脱下来,把她手上带有她的体温的蓝黑毛衣套在了夏至的身上。两年前的毛衣看起来有些窄小,白夜就伸出手拼命地把它往下拽。白夜的手心和夏至身上的那一块块白嫩的娃娃肉之间只隔了一层薄的运动衫。
白夜忽而感觉到一阵头晕眩目。
“阿妈——我好热!”等白夜给夏至穿好了衣服以后,夏至就嘟着嘴埋怨道。
“瞎说什么呢?”白夜伸出手,轻轻地在夏至的后脑勺上抚摸着,“夏至,你知道么?阿妈这是在关心你。阿妈怕你着凉了。你着凉了,阿妈心疼!”
“嘻嘻嘻——”他们身后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女孩子笑声,两个人几乎同时往那边看过去,发觉是三个并排而行,年龄与夏至相仿,身高比夏至高一些的女小学生,一边指着夏至,一边相互使眼色,一边偷偷笑着。
“夏至一点男子汉的样子都没有!还这么腻歪着他阿妈。”噪杂人群中,这阵声音特别刺耳。
夏至的头埋在白夜的臂弯之中更加紧了,白夜搂着夏至的头,使劲瞪了几眼那些挤眉弄眼的小女孩,怒叫道:“小孩子家的!乱放什么屁啊!”
几个小女孩悻悻而去。
这对母与子在肩并肩往家里的方向走过去的时候,白夜一直牵着夏至的手。白夜愈发感觉到被握在自己手心里的这一双手的力度变得越来越强劲。是一个尚未长大的小男孩罢——手心的力度却已经在酝酿着属于强健男人的力量。
白夜的嘴角不禁往上仰。
风过。树影不禁来回摇晃。凉气化作了一阵莫名的意念,从白夜身体上的毛孔之中钻了进去,就变成了一道燥热的明火。
03.恋闻香
房里漆黑。窗外那座通明城市的灯火也没有残留多少。夏至盯着黑沉沉的一大片“虚无”,感觉有些白色的、轻盈的东西在飘动。他闭上眼,翻身,衣物与床单之间摩擦发出了略微的声响。风在打着窗,窗框在发抖。
他忽而感到了身上有一股难耐的瘙痒感,他伸出手去挠、挠、挠。
瘙痒的感觉没有缓解,反而更变本加厉了。他似乎感觉到那个黄金一般的下午,那一颗颗沙子是怎么样走过一道不完美的抛物线,打在他满是汗水的身上。痒、痛感、羞耻感,三者难分你我,统统撞击着夏至的身体。
夏至用力地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哈欠,但他总还是没有半点困意。他把杯子蒙在头上。
合上眼,却看见了那些男孩子,脸上的五官已经扭曲到一起了,他们发出阴阳怪气的声音,把手伸到了夏至的裤头出,他们的手指在轻轻打转,往下摁。他们阴阳怪气地说:
你不脱裤子,我怎么知道你是男生还是女生呢?
“妈的——滚!”夏至的双腿用力地往前蹬,踹开了那一床被子。他抱着双膝,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之中,忽而却听见了那些女孩子尖锐的声音:
干得漂亮!漂亮——漂亮——漂亮——
夏至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涌出,打湿了他的睡衣裤。他大哭着从自己的房间跑了出去,用力地拧开了白夜房间的门口。看见白夜沉睡在床上,他立马钻上白夜的床,躲在白夜的怀里,抱紧她的腰肢,放声哭道:“阿妈——我怕——”
白夜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搂住了夏至柔软的身体,喃喃道:“夏至、夏至,你莫要害怕。你阿妈在呢!你阿妈在呢!”
白夜一边说着,一边在夏至那光滑的睡衣面料上抚摸着。她似乎隐隐约约地闻见了一股人肉的气味,她把自己身前那一小块嫩肉搂得更紧了。
那一瞬间,强烈的困倦感汹涌而上。
夏至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是“情迷巴黎”的气味,从白夜的身上散发着。他并不觉得突兀,自从他有记忆以来,妈妈每天用的都是这一款香水,以至于像是用盐腌肉,咸味全部渗入了肉里一样。这就是妈妈身上的气味。
“情迷巴黎”的气味变得越来越浓烈,梦魇中的画面渐渐淡出,只有一片寂静的黑。
当天光再一次照射在这片土地的上空时,白夜醒了过来。天气微凉,她从床上坐起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夏至的睡容——他白白胖胖的脸稍微鼓起来,他的嘴是一副嘟起来的样子,双眼眼帘轻轻合上。夏至的胸脯在有规律地上下浮动着。
她禁不住笑了。她从床上小心翼翼地下去,夏至却迷迷糊糊地嘟囔着:“阿妈——莫要走!我怕!”
“夏至不怕——不怕——”白夜靠近夏至,她伸出手一直在夏至的后脑勺里轻轻地抚摸。夏至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他把自己的鼻子靠近了白夜的肩膀。他在用力地吸着气,似乎要把那一股“情迷巴黎”的气味全部吸进自己的肺里。
白夜看着夏至那张困倦而又迷离的脸庞,她想起了那一个个他被欺凌的下午。她心中一阵绞痛。她在心里默念着:“夏至、夏至,你永远不要害怕。妈妈永远站在你的身后,阿妈永远都要保护着你,不会让你受到半点的伤害。”
后来,夏至越发越不能够离开白夜了。每当天色阴沉、或者是天空浮现出一圈圈晚霞的时候,夏至就会把自己的手插在裤袋里,天色越暗,他的手就插得越深。直到他闻见了“情迷巴黎”的气味,他才把汗津津的手抽出来,拥抱在阿妈的臂膀上。
他每天出门都要白夜陪着,他会紧紧地抱住白夜的手臂。在飘散着食物香气、垃圾那些甜腻的馊味、汽油刺鼻的气味……的街道上,寻找出隐隐约约的“情迷巴黎”的味道。
街坊们看见他们都会说,哦!白夜!你跟你儿子的感情真好呢!哪像我家那个臭小子,稍微长大了一点就不愿意粘着我了!
白夜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情。夏至的心一下子蜷缩下去,他变得更迷恋这一种感觉。有时候白夜去出差,夏至总是会放声大哭——哭到大半夜、哭到黑眼圈都浮现出来、哭到肌肉痉挛,他实在是无法离开他的母亲。
后来,他在白夜的梳妆台上,找到了一支蔷薇色的裸体女人形状的瓶子。里面还留有半瓶液体。夏至凑近去嗅了一下,发觉那就是“情迷巴黎”的味道。他的嘴角在不自觉地抽动着,眼泪激动得汪汪地直往下滚荡,胸口一阵强烈的发暖。
夏至打开了白夜的衣柜,一股淡淡的白夜的体味从中飘散出来,他就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了那一件件柔软的衣服之中。他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缩在了衣柜里,合上柜门,紧紧地抱住那一瓶“情迷巴黎”的香水,便沉沉地睡去了。
他就靠着这一瓶香水和这一个乳白色衣柜,度过了他那一天天没有白夜陪伴的日子。
有时候,白夜站在厨房里切菜、煮饭。夏至就悄悄地站在了门框后面,有时候就禁不住地往前走,在白夜略微丰腴的后背上乱蹭一阵。白夜回头看了看夏至,夏至那一双澄澈犹如天空之镜的双眼,她的心就一阵发酸,说不出什么话。
04.雷与火
八年如一日。夏至已经从六岁长到了十四岁。
夏至的个子在这些年一直猛地往上窜。初二下学期,他已经长到了差不多一米八,身上的肉已经不是当年白白嫩嫩的娃娃肉了,而是一身小麦色的腱子肉了。从他五年级开始,他疯狂地爱上了篮球。他也和那些当年对他扔沙子的男孩子一样在球场上疯狂地宣泄精力。
稍微仔细地看一下夏至,他还是略微地驼背,双手双脚有锁在一起的趋势,还是一如八年前一样希望蜷缩在白夜的怀里,“情迷巴黎”的气味团里。
“妈!我回来了!”夏至打开门,就把篮球往客厅里扔过去,对着里面大喊道。
“诶!阿妈给你煲了汤!”白夜从厨房探了头出来,笑着对着夏至说道。
夏至把挎包放下以后,双手捏住衣角然后往上举,身上湿透的运动衫就被脱掉了。白夜近乎是固定了自己的身体,看着这一幕——汗水粘在了夏至身上那些若隐若现的胸肌、腹肌上,在窗外的光线的投射下,在闪闪发亮。夏至拿着脱下来的那件衣服,在自己的脸颊上擦着,肉体上的光线明暗变换,似乎那些肌肉线条也在蠢蠢欲动。
白夜感觉自己的心房被一阵莫名的刺痛感深深钻入。
她颤巍着手,在消毒碗柜里拿过了一只白色的瓷碗。手一滑,那只碗却恍当地跌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白夜犹如雕像一样站在了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放。
夏至闻声走了过去,问:“阿妈——怎么了嘛?”
“没——”白夜讪笑着,声音有些颤抖,“你在——在外面等着吧。”
轰隆隆隆——
天空忽而之间阴沉了下来,窗框被吹得砰砰砰地作响。树影在剧烈地晃动着,摇晃着。风声透过窗缝,发出了呼呼的声音。白夜看着凌乱地堆在塑料盆里那件换下来的脏球衣,她拿了起来,准备往洗衣机里扔。
但是白夜的眼前却忽而闪过了夏至脱衣服的画面——热气和汗味似乎还残留在这里,汗水滚荡在他有棱角的肌肉上。他的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落地浮动着。白夜感到一股蒸腾的热气,从自己的心里冒了上来,直直地顶着她的喉咙和脖颈。
她把自己的脸依偎在夏至的衣服上,双腿的力气忽而被抽离。她直接瘫坐在地板上。
热泪盈眶。
05.第一梦
夏至把那碗热汤灌进自己的肠胃里的时候,一阵暖烘烘的感觉传遍了他的全身。夏至因为激烈运动过后,已经感觉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力气了,在那热汤下肚以后,他更是想要睡觉。他放好了碗,就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当他经过了白夜的房间的时候,他细细地嗅了一下鼻子。
是“情迷巴黎”的味道,淡淡的气味从他的鼻腔直达他身体的最深处,他感觉到四肢瘫软了,一阵安宁的瘫软。那种从童年带上来的香水情结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依然毫无抵抗力。他轻轻地伸了一个懒腰,用力吸了鼻子,白夜丰腴的身体又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夏至往四周瞄了一眼,发现白夜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以后,他悄悄地往白夜的房间里走了过去。他锐利的眼神在他推开房门的那一瞬就看见了那一瓶蔷薇色的“情迷巴黎”,他就伸出手,把那瓶“情迷巴黎”收在自己的衣服里,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自己的床就是一阵乱喷。
他把自己的头蒙在了被窝里,被窝里弥漫着“情迷巴黎:的浓香。
哗啦——哗啦——
雨水开始落下,顺着往窗户拍大的风,一滴滴地全部打在了玻璃窗上,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声音。窗外的景象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那些红的绿的霓虹灯的颜色全部混在了一齐,变成了一道道没有边界、似乎在四处流淌的颜色。
夏至进入了睡梦之中。在梦里,他只看见蔷薇色的背景,还有一道站在他眼眶最中央的婀娜黑影,在他面前犹如蟒蛇前行一样扭动着。那身体夏至看得不太真切,总感觉有些丰满。“情迷巴黎”的气味变得更浓烈、蔷薇色的背景变得更深颜色、更暧昧。
那团黑影忽而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还有沉而缓慢的喘气声。从那个“幻影”的人的口腔中冒出的热气徐徐地打在夏至的脸上。夏至伸出自己的手,他的手渐渐陷落在幻影的最深处。
雨声变得更细密,更暧昧,伴着他听了十四年的舒缓女音,交错着响起。
决堤的感觉从他的胸腔往自己的喉咙、口腔中爆发、膨胀,最后夏至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了那抹幻影的胸膛里,呼吸着“情迷巴黎”的气息,一边用力地呻吟。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手脚已经瘫软了、没有半点力气。
那一瞬间,“情迷巴黎”的气味消失不见,那一抹黑色幻影也融化在雨里。夏至缓缓地清醒了过来,发觉天空的暗色已经倾泻了一半。他感觉到湿滑的感觉在自己的下身流淌,让他感觉难受无比。
他脱下了自己的裤子,发觉裤子上已经沾染上一大块白浊的痕迹,散发着陌生的味道。
他道听途说的一些人言人语开始在他的脑海里翻腾。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脸在剧烈地发烫。似乎在“幻觉”之中,他听见了水龙头流出水的声音。一种强烈的感觉冒上他的心头,他想把粘上了污秽的裤子用猛烈的水龙头水冲洗干净。
他推开了洗手间的门,却看见白夜坐在水龙头旁边的木板凳上,在用力地搓洗着泡在肥皂水里的衣服。在那一瞬间,两个人的目光对接了在一起。
——夏至只感觉到眼前闪现出一大片蔷薇色。白夜的“情迷巴黎”的气味浓烈地扑面而来。
“夏至,怎么了嘛?”白夜笑着问夏至。
“我……”夏至嘴角稍微向上张开,在半明半暗之中他的脸看起来变得更红了,他吞吞吐吐地说道,“你能出去一下么?”
那一刻,白夜留意到了拿在夏至手上的裤子。她一把夺过了裤子。夏至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的身体向前俯着,似乎要把那条涂满了罪恶的裤子夺回来,可是他的手却忽而失去了控制,僵着没有动。白夜似乎明白了什么,笑着说:“阿妈帮你解决吧!你小孩子家的,到底还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这些痕迹弄干净。”
“我……”
“别‘我’了!你再去睡一会吧!”白夜的笑容一点都没有褪去。夏至只好耸着肩往外走。他一边走一边揉着眼睛,他阿妈的笑脸一直浮现在他的眼前,似乎有些烟花。他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可触摸的肉体,还只是空气一般的幻影。
白夜看着夏至的背影——他的肩膀还是稍微缩起来,在少了几分刻意展示雄性气质的意味之下他的荷尔蒙的气息更是被自然地透露出来。她仔细地端详着白夜裤子上那一大片白浊的吾会,似乎看到了夏至宽厚的肩膀和结实的肌肉还有滴滴下淌的汗珠。夏至那身在太阳底下捶打历练出来的黝黑肤色——属于男人的肤色。嗯,跟他阿爸年轻的时候如出一辙,嗯,如出一辙。
夏至还没有完全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但是白夜满眼都看见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模样。
沉醉。
白夜揉了一下太阳穴,眩晕的感觉却更强烈。她双腿变得酥软,身体往后倾,却倒在了地上,把小板凳往一边推,撞在了一堆瓶瓶罐罐上,发出嘈杂的声音。
06.纵横沟
今日的斜阳渐渐地准备要死在地平线的边缘了。可是地面上的热气却在袅袅地向上膨胀,蒸腾着这片被酷暑统治着的大地。夏至和几个球友已经脱掉了黏湿的球衣,坐在球场边的塑胶长椅上,拿着加大号的水杯往自己的喉咙里灌水。
“嘿!老公——”一阵甜美得让他们几个男生都感觉心里发酥的女声响起,大家都抬起头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发觉是李昊的女朋友方薇。方薇伸出自己白皙的手,在李昊汗津津的脖颈上抚摸着,然后拿出加大号的汽水,递给他。
李昊激动得几乎跳起来,他伸出手抚摸着方薇的腰肢,说:“我老婆最懂我了,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夏至看着李昊喝汽水的模样,脑海里忽而闪过了昨天白夜给他喝汤的画面。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好几个寒颤,把脸别过去。这样他却发觉,自己的心跳变得更快了。
“那必须的嘛——老婆爱你嘛——”
“哈!”李昊的脸上流露出自豪的神色,“哪像我阿妈!一天到晚就知道瞎叨叨:‘一天到晚就知道篮球、篮球、篮球、篮球!你抱着篮球吃一辈子的西北风去吧!’真是烦死人了。唔——老公最爱你了!”
旁边几个男生似乎表示赞同。忽而李昊却看着夏至,说:“可夏至不一样!他跟他阿妈的感情可好了呢!”
“就是啊!看着跟乱伦一样!”方薇用手轻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腰肢和臀部扭动了几下,说,“哎——没有阿爸的孩子!”
夏至感觉自己的脑袋在发胀。他把手上还有小半瓶的水往地上一扔,心里一阵发烫,然后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面走。方薇还发出一阵颤巍巍的尖笑。
昏黄的天空下,风在打转着,卷起了地上随意堆积的垃圾。那些红的白的绿的垃圾在打转着,那些让人作呕的气味漂浮得更加厉害了。他低着头,感觉自己的头有些疼,他的头稍微挪动一下,就牵动着连着他的脖颈也一起发疼。那一瞬间,他却忽而没有了任何的思绪,就像没有思想的机器人一样按照某种特定程序往前走着、走着。
迎面而来走过的一个体态略微丰韵的女人,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情迷巴黎”的味道。
那一瞬,他的心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一种强烈的感觉让夏至想躲在阿妈的胸怀里,阿妈的衣柜里,触碰着阿妈的衣服那柔软的面料和嗅着浓重的“情迷巴黎”的味道。他想就此安睡。
但是另一种惧怕的感觉却像强台风的形成一样,威力变得越来越猛。
乱伦——乱伦——乱伦——划破玻璃一样的尖笑声一阵阵地响起。那一张张笑靥如花的模样一闪而过。他抬起头,看见了招牌上那几个硕大的字母:N——I——G——H——T——C——U——L——B。他还听见了锅铲刮擦着生铁锅的声音,还有炒菜时滋滋的声音——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从球场走回到家里来的。他只是觉得脑袋里有一大团面糊在搅动着。他打开门,就看见客厅里白夜那一张温柔的笑脸。
白夜看见夏至回来了,往前凑上去,脸上微微泛红地对着夏至说:“夏至——累了吧?来喝碗汤吧!”
尖笑。嚣张的尖笑,还有那一个个在他的脑海里夸张地变形的几个大字——乱伦——乱伦。他想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脑袋,但他却感到手臂有种过分沉溺的倦怠感。他皱着眉,没有理会白夜。想要径直往前走,却又闻见了“情迷巴黎”的味道,变得心神不宁。
“我不喝。”当白夜再一次叫唤他的时候,他只是冰冷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怎么了吗,夏至?”白夜放下手中热汤,然后往前走,挽住了夏至线条分明的胳膊。温热的感觉从夏至的手臂直直地往他的脑海上蹿,夏至感觉自己的脑袋和胸口被千万根针穿过一样。他用力地甩开了白夜的手,不耐烦地说:“不要你管!”
说完这几个字以后,夏至感觉自己的头又些发晕、发胀。他站在了原地,一言不发,脑袋空白。
白夜的五官近乎扭曲在一起,绷紧的皮肤快要张裂了。她想说什么,但总感觉又股力量在把她的心脏往后面拖着、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看着夏至有些逆光的侧脸,白夜的喉咙哽咽了一下,说:“我看外面的世界还是太混乱了!以后你乖乖呆在家里就好了。”
——赤裸的Adonis!你一出生就被Venus收在箱子里据为己有!赤裸的Adonis!你一心只爱打猎,最后死于野猪的手下!赤裸的Adonis!难怪Venus要把你收在箱子里!赤裸的Adonis!
大抵是夏至在脑海里听见了这些嘈杂而又零碎的声音,他忽而感觉客厅里的四面墙壁和天花板都在向他靠拢,他越发觉得这小房间就是那只箱子。他推开门,往自己的房间里迈进去,摔上门,倒在床上。
——这是更小的收纳箱啊!大抵是头脑变得昏花吧,夏至根本没有往这一方面去想,他只是仰卧在床上,看着昏黑了一大片的房间,勾勒出柜子和墙壁的形状。
“乱伦——乱伦——”奸笑,放肆的奸笑,在他伸手不可及的地方跳着、荡着、扭动着身躯。他似乎看见了方薇那张几乎要崩裂的脸庞。
“夏至?喝汤吗?”夏至似乎在昏黑中看见白夜的脸庞。本应是最年轻的模样,可是皱纹和白丝却在白夜的脸上和发中悄悄蔓延开来。
“情迷巴黎”的气味如故,可是她却老得猝不及防。好似跟梦里的那一团黑色的幻影有些背离,梦里的样子似乎是最美的样子。夏至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回忆着那场可谓惊心动魄的梦境。
夏至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了被褥之中。他似乎隐隐约约地闻见了“情迷巴黎”的气味。不知是否是幻觉,夏至更用力地吸。一阵温热的感觉窝在心里,在滚烫着。那股气味变得更加浓烈和明显。
从六岁开始一直没有断过的念想,在今天却爆发起来。夏至更深地把头埋进被窝里,似乎是沉睡在白夜温暖丰腴的怀里。
渴望。恐惧。撕扯着他。
房门被轻轻地打开了。夏至转头往门缝那边看,发觉是白夜。白夜手里端着一个不锈钢碟子,碟子上装满了新鲜的荔枝。她看见夏至倒在床上,轻声问:“夏至,吃荔枝么?”
心中那团温热的感觉冲破了胸膛,在颤抖。夏至的眼眶里一瞬间布满了泪水。
“阿妈——”夏至的声音有些颤巍巍的。
07.红绿灯
再也无法挣脱么?嗯,无法挣脱?夏至站在门框前一遍遍地问着自己。有一句话一直梗塞在他的喉咙里,却又说不出口。白夜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面上的旧报纸,她看着夏至,问:“要阿妈陪你上学放学么?”
心中巨石灰飞烟灭。夏至轻轻地点了点头。
学校的门口对面,多了一具不再年轻的身体。她的手上没有了那件蓝黑色毛衣。但在她看见在人堆之中冒出来的夏至的身影的时候,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冲了上去,按耐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说道:“夏至——今晚你想吃什么呀?”
傍晚的天空,晕染出一片紫红色。街道上错落有致的霓虹灯开始亮了起来。整座城市从一个白天去到了下一个白天。夏至迈着矫健的步伐在前面走着,而白夜迈着又些急促的步伐,在他身后跟着。
似乎有一双双闪亮的眼,在夜光的缝隙之间静静地注视着夏至和白夜。夏至往那边看过去,那一双双眼睛比丛林中正在的猫科动物的眼更加灼热逼人。夏至似乎听见了那些轻浮的笑声。他转移目光,看见面前的红绿灯在闪烁着。
绿色的数字。十、九、八……
夏至往前跑了上去。白夜紧紧跟在后面,她忽而停住了脚步。她仔细地打量着夏至的背影——修长而矫健的身材,肌肉紧致而带有青春的感觉。肥大的校服隐隐约约地勾勒出夏至的腰部线条。嗯,白夜到底是喜欢这种瘦腰。不像那些坐在榕树底下的老男人一样,满身肥厚的赘肉却恬不知耻地卖弄着。
青春。白夜脑海里闪过了两个字。青春。
她想要抓住青春,抓住时光。
脑海里,白夜设想出了一副画面——七彩灯火通明,人流攒动,夏至回头看了一眼,对着她喊:“阿妈——你快点!快要转红灯啦!”
夏至的身影却融化在暗色的人影之中,至始至终没有回过头。
白夜伸出脚、准备要迈出安全岛的那一刻,信号灯砖红了。一母一子,隔绝在这八车道的两边。隔在他们中间的是络绎不绝而又快速飞驰而过的汽车。汽车荡起了滚滚废气。
08.杯中戒
那种陪伴,伴随了夏至八年了。八年,白夜还是非常乐意陪伴在夏至身后,看着他一点一点地长大。
夏至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四岁的、情窦初开的少年。成年了将近四年了,夏至已经多次出入夜店、酒吧这些地方了。这一天,夏至坐在酒吧的一个小角落里,看着人影晃动。
冷色调的灯光交错变换。崭新的音响在卖力地嘶吼着那些嘈杂的音乐。他轻轻地摘下了手中的戒指,钻在手里。另一只手在轻轻地晃动着手中那杯鸡尾酒——蓝色、澄澈的蓝色,里面还冒出细微的泡泡。
他错愕地戒指丢进酒杯里。戒指在酒水之中跌坠着,它身后的泡泡勾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他看着这一幕看得又些出神。他看见了酒杯里自己的倒影。他到底还是没在酒杯中看到自己长什么样,只是看见了一道模糊的轮廓。
但他还是极力地想着自己的样貌——二十二岁了,他的下巴蓄起了胡须,他的身材比十四岁的时候更加结实了。大抵就像阿妈口中所说的“真正的男人”一样了。
这段日子像做梦一样打马而过,他觉得。二十二岁生日那天经过民政局看见“男性法定结婚年龄二十二岁”的字样;奇怪而温热的感觉再一次在他的心里膨胀;想要恋爱、结婚、生子;他遇见了一个女人,身上飘散着一股更为浓烈的“情迷巴黎”香水的气味的女人。碰杯、调笑,夏至到底回忆不起那天他在做什么。他只记得第二天睁开眼那一刻,他看见了一个脸带夕阳红色的女人睡在自己的身旁。肥大的乳房垂下着。滑腻的手臂搭在他的腰上,一股温热感觉在散发着。她那头乌油油的长发凌乱地在她的头上盘着、缠着。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情迷巴黎”的气味。他看见这个女人,内心一阵莫名的激动,他轻轻地吻在了她的鼻梁上。
——我要和她结婚。夏至那时是这么说的。他带着她找到了白夜。夏至自豪地对着白夜说:
——这是我的女朋友。我爱她。我想娶她为妻。
尖叫、推搡。这却是白夜的反应。这一点让夏至百思不得其解。那天之后,夏至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了。他也不想见她,他只想躲在阿妈的怀里,嗅着“情迷巴黎”的气味沉睡过去。
可是那个问号还是一只堵在他的心里,下不了肚也吐不出来。他更用力地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戒指在杯内侧撞击着,发出的声音更加响亮了。在他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的时候,他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往自己这边走过来。
夏至止不住打量着那个往自己的桌子走过来的男人——他的鬓角已经有些花白了,脸庞的线条比较硬、冷、笔直。但是夏至看着他的双眼、他的眉,却有种难以言表的感觉在他的心里酝酿着,有些温、有些热。一种强烈的想要倾诉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
倒是那个男人先讲的话:“你好!小伙子!我看你有些……不高兴?怎么了吗?”
“我阿妈不允许我和我的女朋友在一起。现在我女朋友也不联系我了。”所有从夏至六岁开始构筑的防御机制在这一刻轰然崩塌,他控制不住自己地说,“我真不懂我阿妈为什么要那样子?似乎我跟女生走得近一些,她就要生要死的。”
说完,夏至就细细地喝了一口酒,听着那个男人说道:“或许你们的关系要打动你阿妈的心,还需要一段时间吧。很多事情是急不来了。”
“可是我这些年来,我都找过许多类型的女生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有办法得到我妈的认可。每次都是哭爹喊娘地把我带回去的那个女人赶出去。”夏至越说越小声,最后就只是用力地闷了一口酒。
还有半句话,夏至没有说出口:“她们都喜欢用‘情迷巴黎’,跟我阿妈用的是同一款的香水。”
“或许……你带个男人回去,那么从此以后你跟什么女人在一起你阿妈都不会不同意了吧?”过了良久,那个男人终于说出了这一句话。
夏至听见这句话以后,把刚刚灌进嘴里的酒吐了出来,瞪圆了眼睛,看着那个男人,一字一顿地说:“你在说什么?找个男人?!”
“嗯哼。”男人若有所思地说着,“要是这招不管用的话,我请你吃满汉全席!”
“可是……”夏至的手指开始轻轻发抖,他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酒杯,生怕它跌落下来。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上哪里去找这样子的男人啊?我会被别人说‘变态’的吧?”
“你找我吧——”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迟疑了一会,手在轻轻地晃动着酒杯,说道,“我总感觉我们很投缘,我愿意帮你一把——”
那种莫名的亲切感还是继续撕扯着夏至的那些残存的防御机制。他稍微迟顿了一会儿,说道:“好吧!”
“好啊——我叫夏晓正。你随便怎么称呼我都行。”
“哦——我叫夏至。”
“诶!这么巧?原来我们都姓夏!”
09.声声闷
“阿妈——我会带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来见你。”这一天,白夜只是在用尽力气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想要从脑海里祛除出些什么。她又看见了夏至的笑脸——明明还是六岁时候的那副稚嫩的模样,成熟的感觉却早已在他的脸颊上蔓延开来。她想到了夏至给她讲这番话的时候的神情,心里一阵酸楚。
夏至带回来过的那些人的人脸一张张地,在她的脑海里闪过。她在心里默念道——千万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子了!她还是奋力地打扫着他们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房屋有些老、有些旧了,但是还是一副温馨的模样。
夏至和夏晓正手挽着手,可是两个人的身体却又有些空隙。很不自然,两个人都想挣脱对方,明知道这只是一场假戏。隐隐约约地,夏至感觉到夏晓正在靠近这一片街区的时候,有些惴惴不安。汗水已经布满在他的皮肤上。夏晓正为了显得自己年轻一些,他轻轻地在自己的脸颊上涂了一层雪花膏。可是汗水已经把雪花膏弄花了。
“紧张么?”夏至忍不住开口问。
“有些吧。”
“不要露馅了,不然我就完蛋了。”
“真搞不懂你,这么怕你阿妈做什么?”
“砰砰砰——”敲门的声音在屋外突兀地响起。白夜的心已经快要冲到脖颈上了,她拧干了手中的抹布,把它搭在一边。她往那边走,轻轻地拧开了房间的大门。她笑着对着夏至说:“夏至——这次你又给你阿妈带来了什么货色啊?”
在白夜说完最后一个字,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的时候,她已经完完全全地看见了眼前的那一幕。
——夏至和夏晓正挽着手,两个人臂弯上皮肤紧紧地贴在一起。夏至时不时地做出一副强笑,伸出空出来的手的手指,轻轻地摆弄着夏晓正下巴上的一根根硬毛。白夜的嘴凝结着,哦,她整个人都凝结在门框上,张开的嘴勉强地再往上裂开。
像恐怖片的结局里,那些幽怨的女鬼在张牙舞爪,张开血盆大口的那一幕一样。夏至甚至能够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在惴惴不安地跳动着、哭泣着。
白夜感觉自己的腿发软得厉害,她的掌心变得冰凉,她不想倒在地上,她用力地攥着防盗门的金属柱子。她虚弱地说:“夏至!为什么……你和他……”
“他是我男朋友。”夏至只感觉自己脸部的肌肉变得僵硬,他已经忘记了怎么笑了。他总感觉自己的样子和一位失败的捕猎者在生死一线之间看到猎物时忽而用力扑上去的样子一样。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找过那么多女人……你……你都不中意……所以……我就找个男人啊!我爱他。”
“你——”强烈的想要给人甩耳光的感觉涌上白夜的脑海,她却不知道应该对谁下手。她看着眼前的夏至,似乎看见了童年夏至的憨厚可爱、少年夏至的青春萌发、青年夏至的朝气勃发……可如今这一切都已经破碎了,她不想让残破的记忆划伤自己的手。她顺手就把耳光甩在夏晓正的脸颊上,叫道:“夏晓正你个不要脸的!”
白夜发了狂似的扑倒了夏晓正,她趴在夏晓正的身上不停地用拳头捶打他的胸膛。夏晓正挣扎着推开了白夜,踉踉跄跄地从楼梯口那里往下跑,大叫着:“疯了——疯了——这女人大抵是疯了——”
一个踩空,夏晓正还甩在了地上。
夏晓正离开了以后,白夜瘫坐在门框上,后背靠着门框,把头一仰。那一瞬间,灯光打在了白夜的脸上,照亮了她一脸泪痕。她的拳头还在用力地捶打着冰冷的地面。那一刻,夏至的心已经从破碎状变为粉末状——泪痕反光,已经无法掩盖她脸上因为日益劳累而布满的皱纹。她的头发似乎在那一瞬间抹上了一道道刺眼的花白、银白。
决堤。夏至蹲在白夜面前,泪水不自觉地在眼眶里涌出,划过。忽而之间,白夜像一只饿虎一样扑在了夏至的身上,把他压倒在地上。她用力地亲吻着夏至的脸庞、脖颈、锁骨……在白夜的嘴唇里分明地感受到的,是夏至开始变得有些粗糙的皮肤的质感。这种质感,是白夜从未见过的质感,在她脑海里被固执地认定为是“男人的质感”的皮肤。
所以,她的嘴唇与他的皮肤相碰那一瞬,她干涸已久的心一下子苏醒过来。只是太晚醒过来的内心的灵魂,早就死在一双双无形的手下。
那一瞬,她紧紧地盯着夏至的脸庞,竟觉得青年夏至与夏至的父亲又更相像了几分。
到底是他,还是他的父亲?
白夜一边轻轻地摩挲着夏至的脸庞,一边把隐忍了二十二年的秘密倾泻而出:“夏至,你知道么?其实……夏晓正是你的父亲。”
无视掉夏至惊愕的表情,白夜深情地吻在了夏至的额头,说道:“阿妈爱你——阿妈永远爱你——不要离开阿妈好么?一辈子睡在阿妈的胸怀里好么?夏至——夏至——夏至——”
结局.没有药
深夜。寂静无人的深夜。
“地西泮、谷维素。”夏至在黑暗之中摸出了两瓶药,打开了台灯,细细地读着药瓶上面的文字。当他看到了那五个字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内心被严重地梗塞住一样,很不舒服。——“抗神经衰弱”。
已经大半年了,每个晚上夏至都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肉体和精神已经极端地瘫软无力,整个人都几乎要散架了,可是他的双眼却死死都合不上。似乎他眼皮的上皮细胞核毛细血管等都特别的亢奋。
哐——哐——哐——夏至又听见了萧萧风声触碰着窗框的声音。已经完全清醒的他却又想从床上跳起来,用力地搜寻那一股已经淡得几乎没有的“情迷巴黎”的味道。
“啊!又毫无睡意了。”夏至在心里哀喊道。
他把地西泮核谷维素吃下肚以后,他又听见了白夜那一阵阵凄惨的哭喊声还有说话声:“阿妈爱你——阿妈永远爱你——不要离开阿妈好么?一辈子睡在阿妈的胸怀里好么?夏至——夏至——夏至——”
也不知道这些声音鲜活在现实之中、还是在某种虚幻之中。总之这声音一直困扰着他,让他只能够用药物维持睡眠。医生一直在告诉他、告诉他:是心理作用、心理作用。但是他却偏执地认为,那是白夜真实的声音。不羁、不羁。
他吃下了一片安眠药,躺在床上,塞上耳塞,一动不动,到了破晓时分他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在梦里,夏至又看见了那一道蔷薇色的背景,还有一道站在他眼眶最中央的婀娜黑影,在他面前犹如蟒蛇前行一样扭动着。他在梦里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是一股厚重得让人窒息的“情迷巴黎”的味道。那黑色的幻影发出轻快的声音:“来——夏至!跟我过来!”
像极了白夜的声音。夏至紧紧跟在幻影的身后。当那道幻影推开了蔷薇色的大门的时候,夏至赫然看见了堆积如山的药瓶子。
——万拉法星、萘法唑酮、舒必利。作用:抗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