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猫妈的故事

小时候，家里的两只母猫同时生了小猫。娇娇生了三只，欢欢生了四只。两只猫妈分别住进铺上棉垫儿的，酒柜的两个侧门里。

娇娇是只波斯猫，一只蓝眼睛，一只黄眼睛，爱撒娇，爱生气，个性十足。欢欢性格温顺，就像她那一身又细又软的黄毛，随和、柔顺。

娇娇常在我学习时趴到书本上，不时用脸颊蹭我的笔，惬意的眯起她那双黄蓝两色的眼睛，用响亮的呼噜声告诉我——得到我的关注，她很享受。

我家院子西面种着一棵高大的香椿树，两只猫每天晚上都会顺着树干爬到院墙上，再跳到别人家的屋顶，各自消失在月色里。欢欢每天按时回家，娇娇却常常玩得忘乎所以，平白让我担了很多心。

两只猫都是第一次做母亲。两个母亲却迥然不同。

欢欢时常用带倒刺的粉红色的舌头，仔仔细细地舔舐孩子们的身体，按时刺激它们小便。自己除非迫不得已，决不离开猫崽儿半步。有了欢欢充足的奶水和精心的呵护，四只猫崽儿一个个虎头虎脑，一天一个样儿。

看得出来，娇娇也想做个好母亲。开始几天也是守着孩子寸步不离。她夸张地伸长舌头舔着自己的心肝宝贝，不管他们是睡着还是正在吃奶。那一双黄蓝两色的眼睛里，母爱浓得化不开。

然而母爱最终没有抵挡住黑夜的诱惑，娇娇逐渐恢复了每夜的外出，并且时间越来越长。三只猫崽常常在夜里发出饥饿的叫声，而欢欢的四只小猫，却躺在妈妈怀里，安乐地吸吮着充足的乳汁。

三只猫崽饥饿的呼叫没有叫回亲妈，却赢得了欢欢的不忍和垂爱。欢欢成了三只小猫的夜间奶妈。自己的孩子吃饱喝足以后，欢欢就去喂养娇娇的三个孩子。欢欢怜爱地舔舐着三只瘦弱的小猫，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在欢欢的关心下，三只小猫又开始胖了起来。

娇娇也是爱孩子的。每次回来，脚步都是急匆匆的，看到欢欢躺在自己的窝里哺乳，娇娇并不感激，她静立在窝边，用冷冷的急切的眼光看着欢欢，明摆着一副不欢迎的态度。欢欢知趣，一声不吭的回到自己窝里，好像做错了事。

欢欢一离开，娇娇立刻跳进窝里，一边打呼噜一边夸张的轮翻舔舐三个孩子，似乎在说，我的宝贝们，妈妈回来了！哦，闻闻你们身上都是什么味道！真糟糕！我舔，我舔，我舔舔舔……直到欢欢的气味渐渐消失，娇娇才紧紧搂住三个宝贝，带着玩耍回来的愉悦，带着初为猫母的自豪，带着对孩子们天然的喜爱，呼呼大睡起来。

这样的日子，结束在一个深夜。几只幼猫细弱的叫声像一颗悲伤的流星，淹没在那个让欢欢绝望的漆黑夜空，从此再无生息。

那夜，欢欢只离开一会儿就匆匆回家，她哪里知道，一只幽灵般的黑猫在她刚刚离开的片刻，悄无声息的潜入窝中，荧绿的双瞳鬼火般罩住酣睡中的猫崽。四口下去，四只小猫瘫软的脖子上就烙下了四个尖利的死亡的印记。也许，欢欢听到了那几声微弱的呼救。但是匆匆赶回来的欢欢还是来迟了。

无从猜测，带着归家的喜悦的欢欢看到四具还有热度却失去了呼吸的小小身躯的那一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只是在第二天一早，看到熹微的晨光里，欢欢像往常一样守护着她的孩子们。然而，我却感到了异样：欢欢疯狂地用舌头舔，用鼻子拱，用爪子刨，用焦灼嘶哑的声音呼唤……那些小小的身体却没有一丝回应。欢欢一定知道，孩子们已经死了。从她那绝望的眼神里我看了出来。

姐姐说，那黑猫是猫崽们的爸爸，有的公猫出于嫉妒会咬死自己的孩子。我想，欢欢知道谁是残忍的凶手——猫窝里一定充满了他的气味。

欢欢没有时间悲伤，还有三个宝贝需要她的奶水！我不懂欢欢的心，只看到欢欢更加精心地照顾娇娇的三个孩子；我不知道欢欢心里是否有痛楚，只看到欢欢望向三只猫崽时眼里的无尽温柔。

娇娇是同情欢欢的。只是任性的她不习惯表达廉价的同情。我看到她望向欢欢的冷冷的目光里含了一些悲伤，一点温度。她不再排斥欢欢，竟然允许欢欢躺在自己的窝里，共同照顾三个孩子。欢欢给小猫喂奶时，娇娇安静地躺在一旁，有时还会轻轻舔舔欢欢柔顺的长毛。就这样，三只小猫有了两个母亲。

娇娇更加频繁的外出，知道自己的孩子饿不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娇娇的奶水越来越少，干脆把三个孩子都扔给了欢欢，自己乐得自由。

小猫在欢欢的精心照拂下长得飞快。能颤颤地走动了，会蹒跚地跑起来了，能蹿上蹿下地淘气了……欢欢任孩子们在身上滚来滚去，咬耳朵，拽尾巴，搞突然袭击。闹急了，欢欢只是打着呼噜，用毛茸茸的爪子轻轻的把猫仔们搂进怀里，很享受的样子。

娇娇可没这么好的脾气，常常和猫崽们玩着玩着动了真格，一口咬得小猫喵喵惨叫。欢欢马上跑过来轻声召唤，被咬的小猫立刻钻进欢欢怀里撒起娇来。

那时，养猫都不能长久。娇娇和欢欢相继丢了，小猫也送了人。为此我伤心了很久。猫母子们停留在我记忆中最后也是最深刻的镜头是：娇娇叼回家六只小鸡仔，一字排开，唤来院中玩耍的孩子，不知是想让孩子们吃还是要教他们捕猎。欢欢静静地守候在门边，耐心地等待着孩子们扑入她的怀里……

镜头就那么定格在很久以前的夕阳投下的斜斜的窗影里：六只排得笔直的死鸡仔、一个顽皮又任性的母亲，三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一个柔情似水的养母。有点温馨，有点搞笑。

很久以后，忆起那个瞬间，我忽然懂得。原来，那个不尽职的母亲也在尽己所能爱着她的宝贝，那个温柔的养母一直知道，她爱的并不是自己的孩子。只可惜，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

不知那三只小猫懂了没有。或许，身在其中是不懂的吧。

后来，我曾见过娇娇最小的孩子。她也做了母亲。在那黄蓝两色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娇娇的顽皮，也看到了欢欢的温柔。她安详地搂着三个孩子，幸福地打着呼噜，仔细听听，那呼噜声竟是母子们的四重奏！

那一刻，时光宁静了下来。似乎，那一份幸福的安宁融化了世间的万种变化，万般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