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园子
（一）
祖父的园子就在我家的不远处，这个园子是在祖父退休后修建起来的。园子的外围用石砖堆叠起来，祖父在园里养了几只鸡和种了一堆奇怪的植物。祖父还在园子的两个树中间塔了一个吊床，从那以后我常跑到园子里面去荡秋千。如果遇到祖父在的话他会在后面推着我荡秋千，边推边说：摇啊摇，摇啊摇，船儿摇到外婆桥。外婆好，外婆好，外婆对我嘻嘻笑。
我记得第一次听到祖父说这个歌谣的时候，我稀里糊涂的就嚎啕大哭了起来。外祖父以为是他推得太高了，把我吓到了。就赶忙把吊床停下来安慰我说：“啊侬，怎么了？不哭了，祖父不推啊侬这么高了，带啊侬去摘果子吃好不好。”但我眼泪还是簌簌的流下来，祖父把我从吊床抱起来，带我去园子的角落那里，我看到一棵树上结满了黄皮的果子。祖父伸手折了一小枝下来，放在我的手上。他还摘了一颗又黄又大的给我拿着吃，吃的东西的时候我还抽泣着。吃着吃着我也就不哭了，因为我的心思都飘在了这颗饱满的黄皮果上。它酸酸甜甜的，吃完觉得牙缝口沉睡的神经都被调动了起来，可再吸一口又觉得很甜，甜味通过喉咙感觉整个口腔都是凉爽的。吃到后面我把皮籽吐了出来，把皮含在嘴里慢慢的吸允着它残余的味道。祖父见我如此，叫我把黄皮给吐出来，说那皮是不能吃下去的。我又含了一会感觉皮没有味道之后才把皮给吐了出来。祖父见我情绪好了些，就要把我放下来。我紧紧抱住他，眼泪又哗哗的落下来，哭着说：我不下来，下来你就把我送去外婆家了。我不想去外婆家。祖父见势笑了起来，拍着我的后背说：“不去外婆家，不去外婆家，祖父带啊侬摇回祖父家吃饭好吗。我这才笑了起来，从祖父的怀里爬下来，跑到吊床上坐着边拿着黄皮吃边说：祖父，祖父，你快来，我要摇高高的，我要摇回祖父家……
（二）
自从吃了黄皮之后，我跑到祖父的园子的次数就增多了。我慢慢发现祖父整天都围着这个园子转。他早上早起把园子里的鸡喂了，把园子里的花草树木浇水，然后带上草帽扛着一把竹镰出门，中午的时候园子就多了一堆的竹子。祖父中午的时候就会坐在园子的小板凳上把圆圆的竹子分成扁平细小的竹蔑，然后整个下午都在捣鼓这些竹篾，神奇的是最后这些竹篾都变成了一个个大小各异的簸箕。
有一次我觉得很有趣，缠着祖父让他教我怎么把竹篾编制成簸箕。祖父起初不答应，觉得竹篾容易伤手，不让我弄。我蹲在地上准备哭了起来，他见我这般也答应了我。他把手上的手套脱下来给我套上，然后让我坐在他旁边看一下他怎么编的，再一步步的学。他给我一步步的示范和讲解。首先，拿起一个比较大且有弹性的竹篾，把它用一根麻线把竹篾的两头固定处使它弯曲成一定的角度。固定好了之后就选择较长折叠竖方向的竹篾，然后固定它之后，就开始一步步按照一上一下的方法放置横方向的竹篾。这时候就要讲究竹篾之间的缝隙，如果是要用来装肥料的，就要竹篾之间的缝隙控制到最小，编织的时候按压要使劲。我静静的看着一片片竹篾在祖父的手里纵横布局，上下穿梭，还不时用刀背轻敲竹篾，压缩竹篾间的缝隙，让整个簸箕变得坚固耐用。不一会，就做成了一个好看的簸萁。我觉得这个听起来太简单了，于是自己动起手来。我觉得自己无法让竹篾弯曲起来，我看了看祖父，祖父默默我的头，说前面这个用劲，你使不上，我来做前面的步骤，你来放横截面的竹篾，我点了点头。等到他弄好前面的步骤，我就上手放横截面的竹篾，祖父拉着我的小手一步一步的放竹篾，什么时候按，什么时候压他都放慢速度教我。等我放完第一个根，我觉得我很熟悉就自己放，结果放了第一个格子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下分放，放到第二个格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压，放着放着我就想这玩意太难了，一定都不好玩想放弃了。祖父看出了我的小心思，说：啊侬，这个太难了，祖父教你一个更简单好玩的好不好。我一听到不用做这个我就开心的点头同意了。后来祖父拿来了两根铁皮，他教我折成一个小的三角形，然后他把竹篾切成长短不一的模样，让我把竹篾放进去三角形里面，然后用别的短的铁皮捆住这个三角形，再用一根硬的竹篾钉在三角形中间。做完后他问我这个东西像什么。我瞧着这东西怪丑的，说：站不住的三角形。祖父突然笑了起来，挥挥手里的这个“站不住的三角形”说：“侬孩，你可以拿这个来拍蚊子或者苍蝇。”这时候，我面前有只小的蓝色蝴蝶飞过，我拿过祖父手里的这个三角形，用它来追赶草里飞着的蝴蝶。最后，我一个蝴蝶都没有打到，倒是打到了一只在地瓜叶里栖息的金龟子。金龟子没被打倒在我的铁架三角形下，它好像被砸晕了，在地瓜叶上一动不动。我趁着它还没晕醒过来，把它放在一个玻璃杯里养着，然后放一片叶子在玻璃杯里，第一天它还在叶子上跑来跑去，第二天它就不动了，我一打开瓶子把它倒出来，发现它失去生命的意识。
那天我拿着金龟子的“遗体”去找祖父嚎啕大哭，说自己拿他制作的竹篾扼杀了一个生命。祖父拉着我的手说：“啊侬别哭了，我们用一片地瓜叶把金龟子的身体裹住，然后把它埋在土里，等这片土里长出植物来，金龟子就会获得崭新的生命。”我用手抹点眼泪，哽咽地说：“这样金龟子就能复活了吗？”祖父点点头，说：“是的，等到土里长出新芽来。”那天，我和祖父圈了一片地，把金龟子放在了地里。从那天以后，我早早给去圈地的地方浇水。
在那两个星期后，土里冒出新芽，可我还没看见金龟子的身影。祖父告诉我：“再等一等，他需要时间来复活。”再一个月后，我看见了金龟子，我兴奋的拉来祖父，说：“祖父，你快来看，金龟子回到地瓜叶上了。可是，为什么是一堆金龟子？”祖父摸摸我的头：“金龟子说你的过错地瓜叶已经在地下告诉过它了，它知道了，便带着家人一块来看看你，也感谢你用希望种下这地瓜叶，让它们可以乘凉”我高兴极了，在祖父的园子里蹦来蹦去，蹦累了就在吊床上睡着了。
（三）
祖父好像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的外婆家，知道怎么制作好看的簸萁，知道怎么复活金龟子。而且他知道的远比我想象得多。比如他还知道怎么养活这一大园子的花草果实。
我周末不喜欢和别人玩，就喜欢在祖父的园子里溜达。他周末总是拿着一把大剪刀在修剪园子的枝叶。我跟在他后面。
问他：祖父，这枝叶是不是妨碍你工作了，好好的你怎么把他给剪了。
祖父笑着说：“啊侬，你头发长了要怎么做呢？”
我摸摸自己的头发，愤愤不平的说：“我要留长头发的，妈妈嫌帮我洗头麻烦让我减掉它”祖父说：“是啊，头发长要减掉。这是莲雾树，枝叶太多果实累累就会把树拖垮，所以要修剪它”我不太懂祖父说的，而且我一抬头，看见一颗树上挂着黄色五角星的果实。
我指着它，问祖父：“这个五角星能吃吗？”祖父把他从树上摘下来，说：“这个五角星叫杨桃，能吃，但要先洗洗。”
我一把拿过来，张开嘴就咬起来。杨桃的汁没流到我的嘴里，它顺着五角星流到了我的衣服上。把我新穿上的绿裙子染上了黄汁，我刚开始觉得气愤，这甜美的汁水还没入我的肚子，就先被我的衣服尝了先。我一口闷气就用劲一咬，这一咬，我发现我嘴里掉出来一颗牙齿。杨桃上的牙印还沾着血水，我想起白雪公主吃了恶毒皇后的毒苹果就沉睡不醒，而我吃了一个毒杨桃，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哭了。
祖父听到我的哭声停下手中的工作，抱起我来，说：“别哭了，别哭了，怎么了？”我一手拿着沾血的杨桃，一手拿着我的牙齿。
祖父看了以后大笑了起来，说：“啊侬要长大了，换牙咯”
听到祖父这样说，眼泪也就停了下来。我想着我长大了，换了牙我就长大了。我说：“换牙齿我就长大咯？”
祖父说：“是啊，不过你得把牙齿丢在房顶上，这样你就能长出一颗坚硬的牙齿。而且丢的时候要立正，站好位置，不然牙齿长歪了可就不好看了。”
我内心欣喜万分，让祖父带我去一处房屋。在房屋底下，我内心又开始忐忑了起来，我怕自己站得不够端正，没站稳脚跟，这样长出来的牙齿岂不是要变丑。
祖父在后面一直催促我快点行动起来，我一慌张丢的时候就好像把牙齿丢错了地方，又好像丢在了房顶上，谁知道。
丢完牙齿之后我又让祖父摘一个杨桃给我吃。可我刚吃一口，觉得味道并不是甘甜的，反而是瑟瑟的，它的果肉也不是可口好食的。我再也吃不下第二口，又不好意思给祖父吃，就偷偷把它丢到了鸡笼里。鸡你一口我一口的争写吃。
我跑到祖父给我搭的桌子前，把老师布置的作业放在上面蹲着写，写了一半有一只蟋蟀跳到我的作业本上。我想着捉住它来陪我写作业。我用手盖住它，它没能逃开，我打开一点缝隙去看它在里头做什么，它就跳了出来。我又去盖住它，它一下就弹跳到草里头去了。我俯下身来找它，可是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草，找不到了。
我拍拍身上的灰草，想想还是算了。我都不喜欢做作业，还要让蟋蟀来陪我做我不喜欢的事，这不是老师说的那个：“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吗？我还是施在动物身上。我突然因为蟋蟀的逃离感到慰籍。我继续写完我的作业，那时祖父工作也结束了。
要回家的时候，祖父让我爬到他背上摘些熟透的杨桃，他说要多摘一些，祖母最喜欢吃杨桃了。而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祖父背上还能背起一个我。
（四）
祖父后来很少去园子里了。因为祖母生病了，他日夜守护着祖母。在祖母生病之后，他来过园子一次。那时是一个盛夏，我睡在园子的吊床上，听着满园的蝉鸣叫，仿若蝉声传入我的梦中，脑海回荡着一阵又一阵的悠远的歌声。我睡的迷迷糊糊，感觉有土地的翻动声，还有一股泥土的味道，似梦非梦的感觉。我挣开眼，看见祖父在翻动泥土，旁边是倒放着的树枝。我坐起来，走去祖父的身旁，说：“祖父，你在做什么？”
祖父擦了一下头上的汗，笑了笑，说：“种几颗树，你祖母说她想吃木瓜、石榴、榴莲和绿橙。我就买树苗来种种，等它们长出果实来，你祖母看了肯定欢喜。”
我说：“可是祖母喜欢这些，叫啊爸从集市买回来就好了”
祖父摇了摇头，说：“你祖母牙齿咬不动许多东西了，她身体不舒服。但她想吃这些，我就种种看，也许等她身体好些，这些树也就长大了”
我当然不懂祖父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祖父他要种树。我觉得很有趣，蹲下来跟祖父把树埋到土里。我觉得这种感觉真好，我的手里混着泥土的芳香，种树的感觉好像回到了和祖父埋金龟子的时候，觉得明天可能金龟子就能复活。但又有点像丢牙齿的时候，有些忐忑不定，不知道是好是坏。种了一下午，才把所有的树苗种完。我和祖父靠在杨桃树下，看着种下的新树。
此时的夕阳照得树的影子很短，但我总觉得明天一醒来，它们就能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