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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乐园(一百一十一)冰窟

2020-07-21  本文已影响0人  少鬼无忧

我很想找那两个童子问明情况,但一年之期未到,我又不能随意出镇,更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们。

门前地锦已有七八尺高,快要爬满架子了。徐谱常常把一些喜阴的药材堆放在我这里,我医术渐精,有时候镇上有人请他去给女眷看病,他就带着我。我只负责切脉,把脉象报给他,免去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麻烦。

有时候拖的时间长,就暂住在那里。特别是琅琊王家,几番谈话下来知道我读过书,出身好。我和他们性情相投,有时就算无人生病,也会邀我来手谈几局。

一日,我正在和他们家十岁的二儿子下棋,四岁的小儿子在旁边捣乱,抢棋子玩。一不留神,一枚白子被抛到了茶水里。棋子沉下去,活像一轮满月映进了水里。

下人看我面色不善,赶紧道歉,让人换茶。

“等等。”我端起杯把茶水篦掉,从杯底拈起那枚棋子,重新放回陶瓮。这才让下人把杯子端下去了。

我也兴致索然,下完那局就托故告辞了。

徐谱看我脸色不好,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下意识道:“胡亥出事了。”

“谁?”

我反应过来,解释道:“我堂弟。”

“你是怎么知道的?”

“占卜。”

没有天上的月亮,哪来水里的月亮。云蔽月而水弄影,已然是我的不对;现在水中的月亮变成实体,恐怕胡亥命不久矣。

胡亥德不配位是真,但如果他死了,局势很难控制。我有可能会和世界脱节。

我真的愿意一辈子留在山中修道吗?或是像现在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人心总是不足的,以前身染绝症,倒还有些恬和的心境;现在身体有望复原,却又生出许多尘世之念。

没有任何别的理由,只是太年轻。

就像有的人做后妃的时候温和恬淡,一旦夫君早逝,成子少母壮之势,就免不了被权力所侵染,到权力交接的时候,又往往恋恋不舍,生出许多是非。

陈平咳了一声。

我笑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影射谁了?”

陈平看看四下,叹道:“也就只有你不怕避讳。”

“我和子房已经站过队了,请来了商山四皓,打消了陛下废太子的念头,又常年隐逸,当然没什么忌讳。”我幸灾乐祸道,“倒是陈大人,快要轮到你站队了吧?”

在墙上刻完第三百六十道划痕,车驾也如约而至。

“徐大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如果一个杀人犯身染绝症,送到你的医馆来,你会救他吗?”

他目光清澈:“会,我面对的是疾病,不是病人。”

“那你就不怕治好了,他再去杀人吗?”

“我可以医治一个人身上的病,却不能医治他心里的病。如果我治好的人又去伤害别人,也并不能算是我的责任。”

“那……如果那个人是我呢?”

他并不惊讶,微笑道:“我认识现在的你,就足够了。”

我也终于释然:“我保证,不管经历多少事,十年后的我,会像今天一样干净。”

车驾渐行渐远,身后的景物慢慢消失,眼前是一座冰湖,青牛缓步而行。

我张望一下:“来的时候没有经过这里吧?”

没有人回我,前室空无一人。

难道是我在做梦吗?

正想着,突然听见一声细微的崩裂,紧接着,冰面陡地塌陷下去,整个车驾侧着掉进湖里。

没有水漫过口鼻的窒息感,只是向下沉,我看着阳光照射进每一寸湖水,看车驾浮在水上,在水天一色中标记着我和水面的距离。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湖水好像变成了淡粉色,湖面也开始崩裂,不,是整个湖都在崩裂,如沸腾般冒着水泡,水泡绽开时发出轻微的“噗”的一声,像是花开的声音。

水很凉,如果说腊月的寒风是冷刀子,那么这里的水就像点石成金术一样,把我化成了一座冰雕,就算冷也不会冷得那么彻骨,只是不由分说的凉。

只有在阳光的照耀下,才感觉到融化般的疼痛,好像下一刻,手指就会脱落,皮肉就会剥离,疼,痒,麻,三种感觉都达到了极点。整个世界被一片白光笼罩。

滴答,滴答。

滴水声渐渐清晰,白光也渐渐暗淡,我看清了这个有些昏暗的冰室。

推开门,两童子在十丈外静候。见我出来,行礼道:“师姐。”

“师父呢?我想去拜谢师父。”

两角童子道:“师父在三个月前就已经仙去了。”

“什么?”我愣在那里,“这,怎么可能?”

“治得好病,治不了命。师姐的病,只有靠外力补全受损的魂魄,才能根治。”

“我和师父非亲非故,何至于此?”

“师父说,看到您就想起了璇玑夫人,璇玑夫人知天命,总不及师姐有仙缘,您是能够把阴阳家发扬光大之人。师父还留下一句话,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等师姐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便可以含笑九泉了。”

“那琅琊呢?徐谱呢?都只是一场梦境吗?”

“是真是假,是梦是幻,皆在于心。”

如果是梦境,又为何如此真实?如果不是,琅琊与此相距千里,又怎么可能一日抵达?我离开琅琊时,正是冬季,这里却还是夏季,那就绝对不是一年时间。

时至今日,我能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在修复魂魄的过程中,我的身体感应到了文身的消失,因此创造出了这个最相关的梦境,也算是弥补了当年的遗憾。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惜我现在要赶赴咸阳,不能在此为师父守丧。事了之后,一定回来守丧三年。

不知咸阳如今是何光景了。

我快马加鞭,直奔咸阳。我凭空消失了半年,对我的通缉也渐渐放松了,我一路有人照应,伪造文牒,并未耽搁,抵达咸阳时九月。

九月,是胡亥以黔首之礼下葬的时间。

那个一口一声姐姐的孩子,那个跟我学写字、陪我逗猫、赏月的孩子,终究是不在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带着胡亥,和君房一起去瀛洲隐居。现在,瀛洲仍在,我却觉得远了;君房还在,我也觉得远了。可天涯海角,远不过生离死别。

他只是多贪心了一点,只是一时糊涂。我只是不能接受,又无法面对,所以远离他。但即便嬴氏一族以风曦的性命相胁,我也从没想过伤他分毫。

狡兔三窟,最后一窟,用来给你陪葬。

我通过程邈见到了当时幸存下来的内侍。

“我既然今天叫出来,就不会让你再回宫里去,所以你不需要顾忌什么。先帝这一年来情形如何,你照实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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