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纪事
赵娱
初夏,政府大院前的爬山虎蔓出新芽,不羁地横斜着,像小姑娘午睡后未梳理而微翘的头发。树上的花笑得天真烂漫,和着香喷喷暖洋洋的阳光,洒下一点花瓣。柳絮随风弥漫,高到八层楼顶上的天台,低入尘埃。
红绿灯反复变换着色彩,南南北北的车流一次又一次将泥土填入道路的裂缝。出租车停在路边,司机穿着红色白色的背心,悠闲地架上一支烟,喊上一嗓子招揽顾客,于是两三拎着裙角的少妇,或是穿正装提公文包的大伯急匆匆地走去凑在一起商谈价格,随后搭在一起拼个车赶往目的地。戴着耳机拖着行李箱的是到外乡留学的大学生,穿着新衣显露出精心修饰痕迹的是急于去城里办事的人,他们大多奔向体型笨重的张着大嘴的巴士。
这是一个普通的小镇,中间矗立着高大简约的楼房,四周生长着青瓦或红瓦的平房,边缘散落着模样乖巧的耕地。这里三面环山,北面的山上有座庙子,偶尔有庙里的小尼姑下山置办生活用品。每年庙会,远远近近的信男信女与看热闹的人结伴而来,上山观览许愿,捐几个饱含虔诚与希望的功德钱,青钟幽鸣,香烟缠绕,神秘而朦胧。
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边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商铺。早晨,商铺的卷闸门牢牢紧闭,像未睁开的眼睛不肯看一看那些寂寞无聊而早早等候的人,太阳再升起来一些,这些眼睛便一个接一个睁开,一个接一个活跃起来。最有趣的是傍晚放学回家路时,相邻小铺的店主一边清扫着店面,一边有一搭没一搭拉家常,或在门面前打打羽毛球,精彩处引得路人驻足观望。这时,天黑得格外慢,仿佛太阳也要多看看这个人间,久久不肯沉下山那头去。各个酒店早已开始擦洗夜市用的桌椅,只等这温度同那果子再熟一些,就卖几样大家都爱吃的小菜。青涩的风仿佛早已预想到那场景,忍不住悄悄咽口水,于是霓虹灯亮起来,冲她它慈爱地笑笑。
经常能看到在电线杆高处挂横幅的工人,他们穿着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把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自己的正脸,只能仰着头看到他们微微颤抖的双手,他们脚上套着夹子,窜上窜下,像孙猴子一般灵活。他们的妻子大多在小镇与乡村的相接处卖各种时令蔬菜与水果,她们搓着干裂开缝的结满厚厚老茧的双手半蹲半坐,从不因一斤一两计较,往往在顾客结账后再在购物袋里塞一个红彤彤的番茄或水灵灵的黄瓜,不好意思地冲有些惊讶有些感动的顾客笑笑:“常来啊”,朴实得让人不好意思推让。
天亮上学时,人流萧萧,微风轻轻摇动树影,勾勒出光的线条。一两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在马路上骑着自行车,咻的一下子溜过,远处武装部的铃声响起,长长的调子在空荡荡的街上回响。这时我会想,如果碰到路过的军人,我会冲他友好地微笑,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的相遇,只有一两次碰到了晚归的清洁工,于是我给了他们一个友好的微笑。校园就坐落在东山脚下,日出时分,光芒万丈,我,我们,总是昂首挺胸地走进那漫天红霞,哪怕有一天终将离开,也在心底印一个灿烂影子。
人们一批又一批,来了又去了。房子一批又一批,拆了又盖了。车辆一批又一批,停了又走了。故事一批又一批,开始又结束。小镇的心中一定珍藏着很多宝贵的秘密吧,可惜谁也听不见,谁也看不透。这里实在不是繁华又喧闹的所在,又有几人懂,它的美丽,与世无争。
小镇在阴晴圆缺悲欢离合的轮回中,渐渐老去,渐渐重生,也许有一天它终将消逝,化为时光的灰尘。
而我只能,做一个满心欢喜又满心无奈的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