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

散文| 二月初九的哭声

2021-03-24  本文已影响0人  禾叶兄弟

他那天什么话也没有说。从早上起来以后便坐在那里。朝南的阳台上还挂着窗帘,要是放在平时,他会走过去一大早把窗帘掀起来,等外面的光透进来。但是那天他什么也没有做,窗帘还挂着南阳台上,把春天的景象春天的花开春天的碧绿的菜地全都关着窗外。

有人走过去把窗帘拉开,有人把早饭端上来,吃过早饭后,他又进了自己的房间,也不跟任何人说话。没有人关注,他在做什么。怪老头,古怪的老头,倔强的老头,他明白大家都是这么看他,索性就不再做任何解释自己做什么,只管去做吧,那些无谓的话浪费时光的话,说它干什么呢?

客厅里电视机打开着,电视机发出的声音有点小,他听不见,于是他看也不看默不作声地走到沙发旁。一旁有个位置,一个和他一样有点掉牙的椅子,那椅子是一个老透气的竹板做得椅子。椅子和他一样,只要碰一碰,浑身的关节哪儿都能发出响声。那是他的位置没有人跟他抢。

花丛中的人

带上老花镜,在拇指和食指上涂点唾液,他把日历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再一页一页地翻过来。二月初一已经过了,二月初二也过了。二月初六也过了,这几天是二月初八和初九的日子,算起来今天是初九了。他的手指停了下来,不再翻日历了,站起身来默默地把日历放回原位。

身边有两个人在不远处嗑瓜子看电视择菜。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在做什么。他走得很慢也很少说话,没有人挡他的路,他们也挡不住他的脚步。烛台开关就在柜子后面,烛台是他亲自买的,什么时候买的,在哪里买得别人都不知道。烛台摆放的位置和烛台开关在哪里放着,只有他知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红色的灯光亮起来了,在有点暗的餐厅的位置,那两张照片清晰起来。红红的烛光照过去他们的脸看得更清楚了,隔着屏幕他们看他,那眼光很专注,那眼光里有疼爱有千言万语。

爸妈——他忍不住的心里喊一下,虽然他此刻一句话都不想发出声音,他怕打破这份专注的幸福,这份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温暖。自从那天把他们的照片重新修复好,他便有种感觉,和玻璃板后面的父母更近了。他们在看着,看着他起床,看他吃饭,看他笑,看他和孩子们在一起,看他好好的,看他活着的每一天,也看着他一天天变小,看着他白头发开始脱落。

娘——大——你们那边还好吗?我很好,孩子们很好。他在心里默默这样想着,忍不住向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又鞠一躬……

二月初九二初九他怎么会忘呢,这是母亲的忌日。幼年失父,此后是母亲含辛茹苦把他和弟弟拉扯成人。可是,那年二月初九之后,他便成为孤儿,一个失去了父亲又失去了母亲的孤儿,那个沉甸甸的日子,世间又多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独的人。

想起母亲蓝色大襟,想起母亲长满茧子的小脚,想起母亲临逝前握住他手的手,想起母亲紧闭双眼留下的不甘的泪水。又是一年春天了,又是一年的二月初九。又过了一年了,在过去的一年和即将到来的一年,生长出多少思念和孤单,又掩埋掉多少思念和孤单,母亲却是再也听不见了。一年的思念和憋在心里的委屈忍不住迸发出来。一种像是婴儿发出的声音,在墙角处生了起来。

“呜呜—呜呜—” 他抬起的水瓶和杯子停在半空中。如果你曾经到孤儿院去听到过声音,那种委屈却又不敢放肆的哭。如果你曾在旷野里,听到风中传来的如幽如泣的无助的孩子的哭声,你能明白你能听得懂那种哭声。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地上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得见。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走上前,他憋在心里的委屈和惦念该有多厚有多浓啊。

“还哭啥啊,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吗,都这么大年纪了。”七十多岁的老伴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

隔着泪水他看到自己半空中长满老年斑的手,想起母亲也曾这样不要他哭,于是,他停住了哭泣。慢慢地喝药慢慢起身,再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

夜晚的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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