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清酒与短歌》
(摘录自偶像太宰治的名作《津轻》,标题自拟)
再坚持一下就好。我们猫着腰,对抗着凛冽的寒风,小跑般向着龙飞突进。道路越来越狭窄,不经意间,我一头撞进一座鸡舍,瞬间一愣,不知遇上了什么。
“我们到龙飞了。”N君语气怪异地说。
“就是这里?”我定下神来,四下环顾,原来方才以为的鸡舍就是龙飞的民居。为了对抗疾风暴雨,此地修筑房屋时,刻意让小小的屋舍一间紧挨一间,相互庇护支撑。这里堪称本州的极地,而村落便位于本州陆地的尽头。再往前走,人会掉进大海。即是说,前方再也没有道路。这里就是本州的死胡同。诸位读者也请铭记于心,当你们向北而行时,只要沿着这条路不断往上走,一直往上走,一定能够抵达外滨街道。当道路变得越来越狭窄,再继续往上,会砰的一声落进这个鸡舍般不可思议的世界,到了这里,诸君的路便已行至尽头。
“任谁都会吓一跳,对吧?我啊,第一次来到这儿的时候吓出一身冷汗呢,还以为自己闯进别人家的厨房了。”N君说。
然而,此地正是不可或缺的国防要塞,关于这座村落的更多信息,我必须避免谈论。穿过村里的小巷,我们来到旅馆。一位老太太前来迎接,领着我们进屋。这家旅馆的房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布置得十分整洁漂亮,绝不是用薄木板随意搭建的。我们第一件事便是换上暖和的棉和服,盘腿坐在小小的围炉边,总算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请问…旅馆里有酒吗?”N君问老太太,语气沉稳,似是经过深思熟虑。老太太的回答让我们大吃一惊。
“嗯,有的。”这位老太太身材纤长、气质优雅,语调很平静。
N君苦笑道:“可是,老太太,我们想稍微多喝一些。”
“请别客气,想喝多少有多少。”她微笑着说。
我和N君对视一眼,非常怀疑这位老太太或许不大清楚,如今这个世道,酒可是贵重物品。
“今天发配给酒,有些邻居不喝,我便去收集了一些回来。”说着,老太太用手比画着收集酒的动作,又张开双臂,模仿怀抱好几个一升酒瓶的样子,“我家那位刚刚抱回这么多呢。”
“要是有这么多的话,完全够了。”见此情景,我总算放下心来,“我们用这把铁壶热酒,请马上送四五瓶清酒......不,还是不用麻烦了,直接送六瓶来吧。”趁老太太尚未改变心意,多讨要一些清酒比较实在,“饭菜待会儿再准备。”
老太太依照嘱附,用托盘送来六瓶清酒,就在我们喝掉一两瓶后,饭菜也做好端来了。
“请慢用。”
“谢谢。”
没一会儿,六瓶酒便被我和N君喝得一滴不剩。
“这就没了吗?”我惊讶地说,“咱们喝得也太快了,简直快得不得了。”
“竟然喝了那么多?”N君同样神情讶然,摇着一个一个的空酒瓶确认,“没了。看来真是天太冷,咱俩喝得无所顾忌。”
“刚才可是每瓶都装得满满的,快要溢出来呢。喝得这么快,要是再拜托老太太送六瓶过来,她一定会以为我们是怪物,搞不好还会害怕,求我们饶过她家的酒之类,那可就糟糕了。我看不如现在把咱们自己带来的酒热了喝,等会儿再另外叫六瓶酒。今晚,我和你就在这个本州最北端的旅馆里,痛快干脆地喝到天亮吧。”我说。
结果我这不怎么明智的提议,成了当晚最大的失败。
我们把水壶里的酒倒进酒瓶,这一次尽可能喝得慢些。喝着喝着,N君忽然醉醺醺地说道:“不行了,今晚我可能要喝醉。”他何止可能要喝醉,根本就已醉得很厉害。“不行啦。今晚......我要喝醉了。可以吗?我可以喝醉吗?”
“喝醉也没关系啦,今晚我也是打算不醉不归。来,咱俩慢慢地喝。”
“我来唱首歌吧。我的歌,你还一次都没听过吧。我很少唱歌。但是,今晚我想唱一首。喂,你说,我唱一首......怎么样?”
“真是拿你没办法。我就洗耳恭听吧。”我下定决心似的说。
“几重山与河......”N君合上眼,开始低声吟唱若山牧水的那首旅歌。比我想象的好听多了。我默默听着,内心涌起些许感动。
“你觉得怎么样?会不会很奇怪?”
“不奇怪,我还有点儿感动呢。”
“那么,我再唱一首。”
这回他却唱得荒腔走板。或许是因为来到本州最北端的旅馆,心境豁然开朗,后来他竟扯开嗓子嘶吼般唱起来。
“在东海小岛的礁石边......”他开始唱石川啄木的歌,歌喉之粗犷豪放,连屋外呼啸的风声都被遮了过去。
“唱得真糟糕啊。”我说。
“很糟糕吗?那么,我重新唱一遍。”N君深深吸了口气,用更加洪亮的声音吼起来,结果把歌词错唱成“东海礁石边的小岛”,接着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吟咏《增镜》的和歌:“为昔书史,镜鉴今朝。”他的声音时而像呻吟,时而像呼喊,时而像怒吼,简直不得章法一塌糊涂。我心下忐忑,只求里屋的老太太千万别听见才好。不幸的是,纸拉门唰的一声被拉开,老太太果然走了进来。
“好了,歌也唱完了,差不多该休息了吧。”说着,她撒下饭菜,动作利落地铺好被子。看来,她真是被N君豪放不羁的歌喉吓得魂不附体。我原本打算继续痛快地喝酒,这下可好,没意思极了。
“唱得太刺耳了,你的歌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早知道这样,唱一两首不就好了吗?你那惊天动地的破嗓子,是个人都会吓破胆吧。”我唠唠叨叨抱怨个没完,只差哭着进入梦乡。
第二天清晨,我躺在被窝里,隐约间有女童的歌声婉转飘来。这日风雨止歇,晨曦斜斜洒进屋中。女童正在外面的小街上唱着手毬歌。我抬起头,侧耳倾听。
采,采,采
夏日临近烟波绿
八十八夜摘茶新
山风迟迟频过野
惟见紫藤做旧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