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 | 短篇小说

吻 | 達令demo

一道黑影在背后的楼顶上跳跃。只一瞬间，你看清他惨白的脸上那道熟悉的伤疤，那块增生而出的新肉仿佛一座狭长雪山的入口。你感到他手里那柄短刀的寒光，正穿透玻璃从你的领口鱼贯而入直至尾椎。你爱掉头朝后看，这个不受大脑控制的动作，也许真正害了你。黑影越来越近。爱人并不知道，凌晨两点的咖啡店里，一场似有预谋的凶案正在上演，而且才刚刚开始。你从地上爬起来，手指抠着利刃似的墙纸的纹路往消防通道逃去。你跑到建筑的背面，试图甩开那个在屋顶跳跃的人。你逃去空无一人的街口，就是在那里，你白天的时候答应她，去对面的商店给她买一支唇膏。女人总是离不开唇膏的。你快跑到路中央的时候，掉头看了一眼二楼的咖啡店，你看到她正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哭泣。你动弹不得，有两样东西同时击中了你。

你故作镇定。落地窗厚重的赭石色布帘并未给你提供完美的掩护，你的后背暴露在外，你蹲在地上偷偷取证的模样就像一只在劫难逃的家鼠。第一时间留下证据。你打算而且也这么做了，不过，这么紧要的关头，你却在乎手持手机的稳定性。该死，快把焦点对准车牌号，对，就是那个面包车，焦距无关紧要，快，天啊，受害者的腿被直接掰断了，那个总也戒不了毒的花店老板，眼线，操，操，他们竟用面包车拖着受害者直接撞向花坛。镜头全花了。你很自责，也开始动脑子寻找某种关键因素。楼下那个头上冒着青光的年轻人好像若有所思地看了你一眼，你有些愕然，不由自主地掉头往后看去。

胸口火辣辣的。窗前的实木长桌上，一杯被打翻的咖啡留下印记，另有汁水像蛇一样游向桌角，滴落在深色的地砖上，滴在夜色下你的影子之中，那些不规则的形状就像爱人用尖爪在你身上留下的绝佳纪念品。她坚持在结婚纪念日这一天开业，她说这意义深重。但其实……这么说，你跟她认识很久了？她问。她从睡梦中惊醒，用一种不太真实的嗓音问你，带着哭腔。她是怎么知道的？是工作需要，你知道，在强制戒毒所工作，这就是工作的一部分。你想这么回答她，你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别胡思乱想，你是累了，抱你回沙发上睡吧。你抱着她走向沙发，但你的脖子在自动地朝后看，窗外的宁静被两只愤怒的萤火虫割裂。

她极细的鞋跟跟随她右脚的抖动软软的挂倒了那杯已经变冷的咖啡。夜色温柔，也很残酷，不是么？你踱到窗口站着，头抵着玻璃。低矮的下弦月纹丝未动，路的尽头只隐隐有一头黑熊狂奔而来，不过也许只是一只夜行的飞鸟。爱人是发觉了什么吗？女人的直觉竟如此准确？你哄她，今晚就睡在店里，累了一天了。她用指甲掐你的胸口，她用全部的透明的指甲掐你的脖子。你吻她，是不一样的吻，有多余的成分，她放弃了。你把她从收银台的高脚凳上抱起来，放在窗边的长桌上。

爱人忙着收拾。剪彩用具，咖啡豆赠品，茶匙，瓶瓶罐罐，鲜花儿，花篮，陌生男人送来的礼物（你恨自己竟会怀疑这一点），陌生女人送来的礼物（或许），大型室内盆栽，绿萝，红掌，甚至还有一盆巨大的蝴蝶兰。爱人忙着收拾很多你未曾领悟的细节，比如合伙人给你准备的红色领带，一件谁都没见过的真丝披肩，一支谁掉在暗处的唇膏。你看着她，爱人累得都快走不动了，她静悄悄地坐下来，伏在收银台前，闭上了眼睛，她的高跟鞋这一刻变得酥软，在地板上划出几乎不被察觉的响声。

她的合伙人此刻不知所踪，也许是在卫生间里给眼睛滴药水，补妆（都这么晚了），也许在呕吐，又或者在跟什么人打电话。你还好吗？她突然出现。你也累了一天了，给你调完这杯咖啡我就回去。她白。她白得就像一轮满月。你唯一能窃取的，也许就是这样了，再没有比这更多的了。你去洗手间，她也跟来。你们很快便赤身裸体紧紧抱在一起。你吻了她，所有的，绝对的吻。松开她时，她长长的假睫毛几乎割伤你的脸。谢谢你，我戒掉了，她黑色的眼睛在说，望着你，望着你脖子后面的摩天大楼风景画，望着蜘蛛侠。她的脖子呈铜黄色，那是新旧欲望混杂的颜色，你已经无路可退。黄铜色的光来自未来的某个时刻一辆横冲直撞的面包车，它狠狠地撞向那座半人高的花坛，发出硬石破碎、骨头断裂的综合性声响。

听说你爱人要过来开店？她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把手从她那里收回来。我也要开一个。她哀求。多年以后，你仍然不懂，为何在所有与她相拥而卧的夜晚，你会信赖她的故事，而她信赖你的吻，只是绝不让你抱着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