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有话说

老师我,有话说|我是支教逃兵

2018-09-15  本文已影响298人  S苏苏S

老师我,有话说。我是中学英语老师苏苏。

教师节刚过,一如往年,我收到了很多的祝福和礼物,来自学生,来自家长,来自学校,来自亲友。贺卡,福利,聚餐,这一天的老师的幸福感空前高涨。我满足,也庆幸。这庆幸来源于,我的孩子们,在家长送来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是非分明,求知若渴的学生。他们即使淘气,即使偷懒,仍然是美好的,可培育的花朵。

如此感叹,是因为8年前,我曾经是一名大山里的支教老师。

那是一个并不贫穷的乡镇,学校是一栋二层的红色小楼,不算先进,但窗明几净。我怀着满腔热诚,想把我所有的学识都传授给它们,帮助他们,走出大山。

我代初中二年级,两个班,兼任班主任。

我去的第一天,孩子们有的淘气,有的捣乱,有的睡觉。我开了一整个星期的班会,苦口婆心,严厉训斥,关怀备至。一周以后,孩子们看见我会亲切地跑过来,有话也不瞒我。他们说我是漂亮可爱的姐姐,午休都赖在我宿舍不肯离开。

我以为我成功了。如此深得人心,接下来自然顺风顺水。

第一次迷茫却很快来了。我去男生宿舍查寝,敲门以后班长从门口探出头,看见我很高兴,说老师你等一下。他随后把门敞开,一边拿一块床单在屋子里扇着,一边呼呵宿舍里的同伴赶紧把烟灭了,说别呛着苏老师。

又生气,又好笑。他们才14岁呀,怎么会整个宿舍在抽烟,而且丝毫没有做错事的恐惧和逃避。

我大声呵斥,都给我站好,谁让你们抽烟的!

我讲吸烟的危害,讲学校的规章制度,讲青少年的成长,讲他们的未来。

他们面面相觑,对我突然的怒火显得有些惊讶。班长说,老师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不让他们在教室抽烟就好了。

我无奈,立志以后每天午休晚休查寝,当地的老师说,你闲的,他们从小家里就抽烟,你还能让戒了?

我不死心,挨个给家长打电话。有些不接电话,有些语言不通,大部分的告诉,他们管不了。

而这,只是举步维艰的开始。

不久之后,有一个70多岁的老人到学校找我,一见到我就跪在了我面前,我吓得赶紧把老人扶起来。她声泪俱下地求我叫回她的孙子。原来,他的孙子是我班里一个有点自闭的男生,有一天早上突然没来上学,学校的人说,他退学了。我问原因,他们说,这儿的人辍学很正常。我也就没有追究。

可是这个老人说,孩子是自己突然背着行李回了家,问话也不说。她说她还指望着孙子能出人头地,给她养老。我安抚了老人,承诺她会弄清情况,尽力让孩子回来上学。

可是我不认识路,也不敢孤身去山里,这之后的一周,我一直在恳求学校领导跟我一起去村里家访。他们嘲笑我的执拗,他们说愿意念初中的人很少,他们不理解我的热忱,一如我不理解他们的冷漠。

与此同时,班里的孩子也团结一致,不愿意告诉我这个孩子退学的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但想到老人的难过,我不能放弃。

我跟校领导吵架,指责他们的管理制度有问题,一个未成年人怎么可能独立退学离校,威胁他们要跟教育局反映。下下策,但也奏效了。副校长同意和我一起去家访。

周末的时候,我留了一个女生,跟她推心置腹。直到她同意告诉我真相。原来是一个男生,拿打火机烧了这个孩子的手心,他才被迫退学的。

我自责,在这个孩子受到霸凌时,我居然一无所知。

于是隔天,我就跟副校长一起,租车去了这个孩子他家。山路崎岖,走了很长时间,终于到了一个有些破旧的院子。院儿里蹲着一个一身大红秋衣秋裤的女人,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看到我们进来,也不搭理,自顾自的刷牙。

老人把我们招呼进屋里。那个孩子半躺在门口的床上,把自己埋在一堆被褥和衣服中间。看到我,他尴尬地坐了起来,头低着。我走过去蹲在他身边,仰头看着他,我说你为什么退学。

他沉默。

我说,你给我看看你的手。

他的手戴着手套,见我问,往身后藏了一下。

我说,受了委屈,就这样自己忍着,毁了自己的前程,然后让你奶奶担心?

他头更低了。

我说,跟我回去,你相信我,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他轻轻摇头。

副校长,他奶奶,轮番劝说,哭泣。我就一直握着他的手,一直蹲在他身边。

我给他讲他的责任和未来,我给他讲他的奶奶有多伟大,我说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一次。

最后,他点头。

这个时候,我听到院子里的女人突然破口大骂。语言不通,我大概能明白女人是孩子的母亲,她在骂她的婆婆惹事儿。满嘴脏话,我听不太懂,虽然气氛,但也不能说什么。

老人尴尬地安慰我,说没事,她就是骂几句,孩子明天我给送过去。

离开的时候,劝说成功的喜悦被一种莫名的压抑取代了。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无力,我发现,我好像改变不了什么。

接下来的事,更让我心生退意。

学校处理了霸凌的男生,全校大会,让他当众道歉。他梗着脖子,极不情愿地说了句对不起。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学校大会,会议结束的时候,校长领着全体师生,念了三遍阿弥陀佛。

老师们说,校长是佛教徒,这是每次大会的固定活动。我诧异,但仍然只能接受。

第二天,霸凌别人的孩子的家长,到学校办了退学。他成了镇里到处游荡的小混混。

所有人都笑我,你再去叫啊。

无助,迷茫。

再后来,班里的学生跟别人打架,学校报了警。派出所的人说,学生打架归学校教育。学校说,打架斗殴是派出所的事。

他们在办公室争执谁管教。孩子们在烈日下罚站,看我忧心忡忡,安慰我,老师没事,一会儿我妈来了交200块钱就行了。

事情正如他们说的,家长平静地交钱,问题平静地解决。

只有我,面对这样荒唐的状况,不平,却无力抗争。

我的孩子们在一个扭曲的大环境里丝毫不明对错,我一个人的声音,如丢进大海的银针,微不足道。而接下来的课上,我的工作是告诉他们,want后必须加动词不定式。

不滑稽吗。

后来我离开了。

因为不忍心看,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因为怕被同化,因为想把知识交给需要的人。

也因为,我教书育人的信念,已经几乎被打垮了。

我常常想起他们,常常觉得自己很怂很弱,又常常期盼着,我们的教育终有一日,能消灭这样无知的地域。

我想,会有这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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