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没有开始,也不会结束
王鹏说:“小颜,香烟桑拿,你来吧?”
2000年7月份,我、王鹏、赵静、李华四个人挤在山东聊城一间逼仄的10平米的房间里,王鹏在烟灰缸里插上四根烟,轻轻点上,好象在香炉里敬上的四柱香。一敬天,二敬地,三敬爹娘,四敬小媳妇。王鹏每次操着山东伦敦口音,喜感十足。
所谓“香烟桑拿”,这是王鹏发明的,在房间里利用“香烟蒸汽”桑拿,说白了就是吸烟关窗户,二手烟和一手烟同时抽。大家深呼吸,我这样的香烟旱鸭子,不停的咳嗽,李华说,书呆子,你还是出去吧。赵静说,你别对小颜那么大声。李华就咯咯咯咯笑起来,像一只下蛋的老母鸡。
我实在受不了,推开窗户,天上满天星斗,山东是平原地区,天上星星格外低垂,一颗一颗数得清,我正在离家乡福建一千多公里的山东县城“勤工俭学”,而这些人都是我的“工友”。香烟桑拿,是我们无聊时候,玩的一种游戏,假如憋不住的人,负责一周洗碗拖地,不用说,每次都是我!
先说雇佣我们的公司,叫南海鳗钙,是福建一家生物制品公司,在每个县城都有区域工作站,每天清早起来,工作站有一堵标语墙,那时全国企业学海尔,大家开始洗脑运动,面对标语读三次,背过身,大声咆哮背出来。我说的是上面领导抽查时候,必须这么干。但假如只有王鹏在,我们只会象征性站在标语墙边上,王鹏读了几句就双手合十:恭喜发财,早日上伦敦,操它小啾啾的!开工!干!
王鹏是地道的山东人,也是我们工作站唯一的“正式合同工”,平时,这个两居房子只有他孤身一人,和老婆分居两地,他嘴巴上最大理想就是移民伦敦。每当我们问,你为何要移民英国那种没意思地方呢?他认真想了下说:可以多吃一顿下午茶吧。大家一阵哄笑。他只会两句英国伦敦腔:“哥得摸你!摸你!摸你!操它个小啾啾的!”王鹏要是在北京,一定是油滑之徒,但可惜他被派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工作站,街上妹妹的腰全是水桶状,想打个飞机都找不到意淫对象。
王鹏最大快感就是在李华在的时候,来点荤口。王鹏老吊膀子闻着说:哥我快不知道女人是什么味道了,他故意把头探过去。李华直接在他后脑拍一下,下面的腿已经直接蹬过去!王鹏马上说:开个玩笑,你还来真的,领导也敢打!这时候,温柔的赵静会说:李华,有读书人在!李华马上收敛,对着我抛了一个媚眼,换了一种温柔调情的声调,把我的衣领揪起来,然后轻轻摆平。赵静和李华是同一所学校的,这两个“女阿飞” 貌似在有文化人面前,会淑女一些,王鹏却没有我这个待遇。
在这个两居室的房子里,我们得住一个月。王鹏和我一个屋,李华赵静一个屋。每天早上,我们必须等待她们梳洗化妆,通常会占用一个半小时时间,轮到我使用洗手间时候,已经快上班了。
李华总是随身一个手袋,里面各种口红、脂粉、乳液、面霜——李华身材很好,前凸后翘,桃花眼、柳叶眉,说话却老不正经,坐下来时候,双腿叉开,连内裤颜色都看得到!他看到我总是在洗手间外面等她,她在里面规整自己可以花去一小时,她见我在门口就狠狠瞪了我一眼,书呆子,不要偷窥!我会打惨你的!她忽然打量我说,你貌似没有晨勃的习惯呀。我一看,羞涩满脸红。她哈哈大笑,都是成年人!你还比我大,羞涩个头!
李华是山东一家设计学院的学生,家里各种困难让她读书,利用暑假不得不出来打打工。李华家有个弟弟,也快高考了,李华花了几个月打工的钱,给弟弟买了一只派克钢笔,她放钢笔的地方很奇特,有时是直接从乳沟里插进去。王鹏看到,一直坏笑。
我的圆珠笔出不了水了,李华就直接拔出钢笔给我,那钢笔上有女人肌肤的温度,我的手有点颤抖,王鹏说,颜总,我也要用笔!李华瞪了他一眼,说,你滚!她一说起弟弟,就忽然变了个人,很安静,很顾家,再也没有绿茶妹(当时还没有这个词)的感觉,她真怕弄丢那只笔,不时调整地方,放在身体上可能是最稳妥的方式。王鹏吃醋说:这待遇我为啥没有。李华说:你不是读书人!她用手摩挲那只很亮的不锈钢笔,我看到她有一种幸福感。
其实,她说的读书人不完全是我。介绍我来这个工作站的师兄王银生和赵静“好”过一段。赵静就像她的名字很安静,短发,眼睛大大的,有点外八字,走路起来有点扭臀。她大部分时候,话不多。李华偷偷告诉我,别看赵静很安静,她才是学校大姐大,李华自己总是被欺负,师姐赵静终于发飙了。她慢悠悠走到欺负李华的那名女生的宿舍,问:xx在吗?里面根本不鸟她。她奋力把门一踹,整个门砸在那名女生的鼻梁上,瞬间把对方鼻梁骨砸断。但赵静的腿也深度骨折,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李华用崇拜表情说这段故事,打死我也想不出这是赵静能干出来的事情。这样讲义气的烈性火药却喜欢“读书人”。
我的师兄王银生是安溪茶农的子弟,他吹的一门好洞箫。他毕业的时候,把那只洞箫送给了赵静,赵静很喜欢。她总是不停问我:福建人都男人养老婆吗?我说不完全是。她又问:安溪男人都有自己茶山吗?我说不完全是。她说,你这个读书人好不干脆!也许赵静喜欢那个月下吹萧的王银生,喜欢可以养她的读书人,而我这个读书人恐怕连自己也养不活。她和王银生还在通信,赵静原来的男友大雄知道后,总是跑到工作站闹,要看王银生的信。但赵静这次很大方的给了。
大雄是军人,虎背熊腰,和赵静青梅竹马。自从发现赵静变心后就寝食难安,他可以一口气喝掉一桶30斤的扎啤桶,一拳头干死一头牛。但赵静对他评价却是:除了死力气,什么也没有!当大雄拆开两人情书时候,彻底懵了!这居然是一封英文书信,王银生字体飘逸灵动,字体像在洞箫演奏下舞蹈。大雄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要把王银生烧成灰烬!赵静说,你烧,我永远不理你!大雄问我:信上都什么意思,赵静说:不准告诉他!我闭嘴。大雄忽然很委屈,哇啦一声坐在地上哭起来,边哭边看那些蝌蚪文。赵静说,别胡闹,回家,我们只是互相问好!大雄说,你当我傻子,两个中国狗杂种用英文问好!赵静说:你真的不了解女人!大雄说,我除了你,其他狗杂种的女人,毛都没碰过!赵静说:狗杂种,回家!大雄说:狗杂种,就不!
大雄这个狗杂种还是回去了。赵静把洞箫放起来,王银行告诉我,他在福建恋爱了。赵静没有再和我聊起读书人的话题了。
那年岁,我们每天工作只是去一些企业机构、幼儿园派送我们的鳗钙,我们有一套专业的文案,对任何人都是脱口而出,但是谁也不关心我们卖什么。这个小城里,大家只关心那些是免费的哪些是收费的。李华来这只是为了凑点钱给弟弟上学,赵静呢,只是为了离开大雄,散散心。只有我,像孤独的幽灵,夜晚在陌生的小城穿梭,聊城的感觉很美好,叫化鸡、东昌湖,一切都那么天然原始。李华又找到新的男友,据说比原来那个还有钱,我总会问她:男人那么有钱,你还出来打工!她狠狠瞪了我一眼说,女人得靠自己!男人只有上你的时候,你才是最值钱的时候。李华忽然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你们读书人读书读傻了。这世界很现实很残酷的,成绩好有什么用。她看我有点沮丧,又摸摸我的头说,成绩好可以考研究生,研究生比本科生工资好。她忽然就说:我弟弟我一定供他读完研究生。家里没有个读书人会让人看不起!
很快时间就到月底,王鹏给我们送行。他最舍不得就是李华,他送了一条珍珠项链给李华。李华哭得和泪人一样,她忽然狠狠吻了一下王鹏,然后重重给他一耳光说:以后不要见女人都摸人家屁股,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脾气这么好!王鹏说,嗯!李华说,我走了要照顾自己,别打飞机过度,伤肾!王鹏说嗯!李华说,好好对老婆,男人要专一!王鹏想了下,说嗯!
赵静把洞箫给我,只是让我转给王银生。我问需要捎话吗?她说,不要了。你给他他就懂了,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以为远方会因为你想一个人变得更近一点,后来我才发现,远方是你越想念,远方会变得更远。远方就是一个你永远想到却到不了的地方。赵静说,我还是很喜欢读书人。你永远猜不透读书人想什么,但大雄在未来十年内要做啥,我都懂。她忽然叹口气,生活需要有一点猜不着的东西。
我们三个人分别离开那座小城,王鹏又回到平时工作状态。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李华和赵静,只是听说赵静和大雄后来订婚了。大雄自学了英语,据说订婚请帖都是用双语对照写的。故事其实永远不存在开始,也不会结束。故事只是在你以为结束的地方,又重新开始,不过,它们早已经和我失去关联,想起一些人的时候,梅花在梦境里落满了小城。
故事没有开始,也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