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炉香》火了还是糊了

      上周五晚上看的《第一炉香》，老有朋友在讨论好不好看。怎么说呢，和张爱玲在《异乡记》中形容满桌的零食却毫无兴趣时说的一样——就像冬天的西湖十景，样样都有，只是不好。

        电影《第一炉香》，原著张爱玲，导演许鞍华，编剧王安忆，全明星演员阵容，音乐，服装造型，制作，都是名家，熔汇一炉，结果却倒有点象网上吐槽的一样，炼就了好一炉钢。

        导演许鞍华，是有着强烈张爱玲情结的，就她导演的《倾城之恋》《半生缘》来说，也曾被各种吐槽，但我觉得水准还是胜过《第一炉香》。《倾城之恋》中谬骞人扮演流苏的确在形象上与原著大相径庭，看的时候也是让人别扭透顶，但仍然有好些片段还是过得去的，而周润发演的范柳原我是相当认可的，几乎撑起了全局，整部影片的氛围也符合原著。最成功的应该是《半生缘》，吴倩莲的顾曼桢和黎明的沈世钧，长相气质都和原著吻合。还有梅艳芳的曼璐，葛优的祝鸿才，选角和故事的架构都尊重张爱玲的原著。基于这两部，加上许鞍华一向的导演水准，我对《第一炉香》还是有所期待的，而看过之后才觉得，《第一炉香》只不过是披了一张张爱玲的皮，演绎的是许鞍华和王安忆的骨架子。

        其实看了选角就觉得不会讲好张爱玲所要表现的东西，但是我还是有好奇心，希望导演能够讲好她自己解读的故事。哪知道，观影我是认真的，但效果真的是让人异常尴尬。选角上，马思纯和彭于晏都是不适合的，俞飞鸿那张脸也太正气了一点。原著中说，葛薇龙眼睛长而媚，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表情稍嫌缺乏，惟因这呆滞，更加显出那温柔敦厚的古中国情调。当然还有白得如粉蒸肉一样的皮肤。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从她自己选择到姑母这讨生活，对自己人生还是有规划的，她还是有心机的。马思纯在形象上大约是过于温柔敦厚了，表演上也一路呆滞下去，几乎没有一个镜头让观众印象深刻。乔琪乔，一个纨绔子弟，其实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卖萌，书里讲他，高个子，生得停匀，身上衣服穿得服帖、随便，使人忘记了他的身体的存在。皮肤白得“比周吉婕还没有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和石膏像一般。“在那黑压压的眉毛与睫毛底下，眼睛像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稻子下的水的青光，一闪，又暗了下去。”薇龙第一次被他一看就动了心，然后乔琪乔总喜欢把脸埋在臂弯里那小孩子似的神情，那可爱的姿势总让她沉迷。搞得薇龙步步沦陷不是没有理由的。而彭于晏全程都是健康而茫然失措的表情，一个不费力气抱得美人归的浪荡子，个人觉得，一身肌肉的彭于晏更适合卢兆麟这个角色————高个子，阔肩膀，黄黑皮肤色，相比之下卢兆麟这个演员形象太单薄了。梁太这个角色，我心中的最佳人选是刘嘉玲，那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珠圆玉润巧笑嫣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付自如的样子，她来演应该没错的，年龄也合适，再不然就是许晴。俞飞鸿美则美也，却是一幅大义灭亲的样子，肢体语言太硬，刚毅有余，婉转不足，看到网上调侃她这个角色，“虽然白天在男人堆里混，但总疑心她晚上会躲在房里给余则成发电报”，真的是点评到位，令人发笑。

        其实选角只是一方面，我觉得形象上即使有违原著，但是如果演员解读到位，也无损整个谋篇布局。《情人》中，梁家辉的形象其实也与杜拉斯原著的形象严重不符，但是梁家辉给了一个全新的解读，倒让人觉得是另一个版本的情人，超出了观众的预期，也因此入围奥斯卡。《第一炉香》里范伟扮演的司徒协，本来是个干瘦小老头，但是范伟重新解读了这个角色，倒是这部电影里的一个难得的亮点。演技是一个演员的基本素质，流量明星和表演艺术家的区别就在于此。

      至于卢兆麟和周吉婕，他们本来就是配角，即使演得好与不好都无损大局，以梁洛施的年龄来演十五六岁的女孩，也太成熟了，但演技上她倒是表现不俗，而卢兆麟的气质与原著相去甚远，一点不讨喜，安排的与梁太那场床戏也让人觉得多余。

      选角之外，讲故事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许鞍华在《女人四十》里，她给了萧芳芳很多的空间，让其自由发挥，结果成就了一部好片，那得要演员有足够的内涵和底蕴，对角色游刃有余应付自如。本剧中男女主角演技平平，导演也好象没有做任何的指导，一路由他们自由发挥下去，结果就大失水准。

        其实从葛薇龙初到梁家到后来沉沦，是有她的心路历程的，最先到梁家她是有过挣扎的，步步为营处处留心最后前功尽弃。到了梁家之后试衣服那场戏很重要，薇龙看着满壁橱的衣服起先疑心是梁太忘了腾出来，一件件试下来，居然都合身，然后猛然醒悟——“这不跟长三堂子买个讨人回来差不多吗”，那晚梦里都是被华丽的衣服萦绕，醒了之后却还是下不了决心离开，她有一个这个觉悟却有舍不得眼前的浮华与虚荣。电影中却忽略了这么重要的场景，壁橱里面挂的衣服完全象荷花池卖的，马思纯试衣服也没有一个让人惊艳的镜头，那句表现重要内心活动的台词也居然安排由睇睇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导演和编剧把薇龙这一步被动堕落的历程草草掠过真是十足让人诧异。三个月后薇龙之所以选择嫁给乔琪，一方面固然是出于她对乔琪的隐隐约约的爱，但最重要的原因是被司徒协看上了，这时候她唯一的办法是离开，她却已经没有这个勇气，她的内心活动是“穿也穿了，吃也吃了，玩也玩了，……普通女孩所憧憬着的一切，都尝试到了。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么?”她清楚地知道再继续下去意味着什么。但三个月的工夫，梁宅对她的腐蚀显然已经深入骨髓，她对于这一切的生活已经上了瘾。她也左右思忖，唯一的办法是嫁个阔人，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清楚她的面前是个火坑，但她已经没有勇气自救。此时她对乔琪的爱的纠结与挣扎也已经筋疲力尽，她终于选择嫁给他，她选择堕落的生活，却象给自己一个假象，假装嫁给了爱情。从被动堕落到主动选择沉沦，张爱玲的厉害就在于描写出了一个女孩清清醒醒地堕落心路，而电影表现得太单薄了，也就削弱了电影的悲剧气氛。编剧王安忆与祖师奶奶显然远不是一个级别，明显的的功力不够，加了几个情节也是画蛇添足，比如让原著里怕蛇的乔琪养了一条蛇，让葛薇龙在车里大声发泄地说“我爱你”。

        原著是一出以描述旧时代一个普通女子的命运来揭示人性的复杂、人生的苍凉的悲剧，被导演和编剧，生生地改成了一个青春疼痛爱情剧。本应该演一出张爱玲版本的《娜拉出走以后》，却演成了傻白甜寻情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