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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与阿厉

2021-07-20  本文已影响0人  宛輾清秋

文/宛辗清秋

01

连日阴雨,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连指甲盖仿佛都湿透了。

一度因这历史性的绵长冬季,无数次联想到世界末日。难怪人家说,职业码字人,特别像我这样的自由撰稿人,想象力一定是无穷的。

在这个城市蜗居多年,对它的每一厘米的气息都是熟悉的。一到三月,尽管气温仍然很低,心里却透着鄙夷,知道这不过是谢幕前的最后狂欢。一周以内,必然花开伴柳,草长莺飞。

果然,春天姗姗来迟。也终于给足了将所有厚重的冬装收起来的理由。

作为一名自由撰稿人,时间常常和思维混在一起,有一种包罗万象的洒脱。传媒工作就像世俗河边的摆渡者,以文为桨,将各色的世间纷扰推向彼岸。而我的职业与传统的写实记者不同,不一定非要抓住第一秒,却需要站在比彼岸更高的高处,俯瞰世人眼里更深的欲望,并看透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

做着这般讨好别人的工作,时常感觉灵魂仿佛不属于自己,时而沉重的压在心口喘不过气,时而轻的就像在某个异度空间飘散的青烟。

好在可以最大限度支配时间。我也需要一点时间,放空一下自己。

长期独居,行装也异常简单。电脑,书,烟,至少十几支颜色各异的口红,再加上适合这个季节的针织衫,还有风衣、牛仔裤。将那只养了半年、成功扛过严寒的仙人指拿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找了一个纸盒包住,放在了行李箱的角落。它是我在这个城市里,身边唯一可以称得上有生机的东西。我时常望着它发呆,它浑身布满了细小的刺,无法触摸,却至少可以让人暂时感觉不到寂寞。

寂寞是疼痛的。

想要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去感受不一样的寂寞。直至灵魂深处的疼痛,才能给人一种残忍却柔缓的清醒。

02

到达濮阳火车站已是下午三点。

陌生男人女人的声音和气味扑面而来。我很少旅行,有一瞬间的不适和恍惚,同时也涌起了对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的期待。过去,我将别人的故事一遍遍打磨锻造,挥霍着主人公们的喜怒哀乐,而如今在没有任何规划的前提下,很好奇上天会给我安排怎样的故事。

跟出租车司机说出旅店的名字,这位面色黝黑,身形微胖的河南大叔连导航也不用,熟练地操作方向盘,车子穿过几条大马路,最后拐入一条拥挤狭窄的小巷,停在了路边。

店如其名,闹中取静,干净敞亮,老板娘热情善良.....网评的这些词汇成了我选择这家旅店的缘由。除此之外,我也想见一见照片里那些美丽妖娆的花朵在现实里的样子。

街上人来人往,汽笛声不绝于耳。找遍了路边的商铺招牌,并没有看到“月季旅店”。

打开手机导航,蓝色的箭头显示旅店跟我的距离为50米。竟然没有发现装修华丽的理发店和旁边的小小包子店之间还有一条窄窄的巷子。走近一看,两边墙壁上贴满了各式小广告。用蓝漆写着的“月季旅店前行50米”由于占地面积稍大显得有些醒目,只是字迹有些斑驳。旁边还加上了一条指向巷子深处的剪头。

这是一座市井气息浓厚的城市。

03

顺着箭头的方向走。两边的房子大多两到三层,一楼都是小的店面。一间小小的面馆门口,弥漫着牛肉面的香味。道路狭窄的几乎不能行车,行人也很少。几分钟后,便看到左手边的三级台阶,上面摆着十几盆月季。将至四月,墨绿色的叶子之间已镶嵌着大多含苞待放的红或粉的花朵。

闹市寻香一处,是一件幸运的事。此处的花丛让人的心仿佛可以静下来。想必这该是我要找的地方。

果然,抬头一看,暗黄色的木纹板上印着的“月季旅店”印刷娟秀,仿佛出自哪位前朝古人之手,有种别样的寥落。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左手边便是前台。褐色的台面很是干净,只有一小盆象征生意兴隆的发财树。柜台后面站着的女子应该就是网评里的老板娘。她身着驼色大衣,挽着发髻,妆容清淡的脸上透着温和之气。

除她之外暂时没有看到其他人,这家店看似是她一个人在经营。

您好,有预订吗?她微笑着。

有的。

深处陋巷的小旅店没有市中心星级酒店的规整与刻板,反倒让人觉得亲切。

办好了入住手续,准备从右手边的楼梯上楼。

不,这边走。她指了指房间后方的一扇推门。

04

门后方的四合院设计和突然的僻静一度让我有些恍惚。

院子不大,中央的一片青色砖块垒起的圆形花坛占据了大部分面积。花坛以月季为主,围绕着一颗半人高的修剪整齐的对节白蜡,细小圆润的青叶已在春日时节顺着树枝冒出来。周围的月季花丛红粉相间,大多还未全然盛开,已是一片争奇斗艳的姿态。

白蜡的高度说明这座花坛已有些年份了。不自觉的围着花坛转了一圈,除了月季,还发现了几株雏菊、吊兰甚至散尾葵。看上去比较弱小,应该是老板娘新栽的。

每一样都鲜艳欲滴,颜色浓烈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深吸空气里的沁人心脾,心想设计和养护这个花坛的应该是一位热爱生活的智者。盆景白蜡无花、纯绿,气质沉稳,需要不时修剪,身价相对不菲。而月季则属最廉价的草本,自然散漫,几乎四季里都能盛放,妖娆的不留一点余地。

白蜡与月季,一动一静,一红一绿,它们有着天壤之别的身价,却如同天鹅与水鸭,在此处显露着与众不同的和谐之感。

院子左手边罗列着办公室、盥洗室、洗衣房、操作间等,前方和右手边的两层楼房都是客房。

我的房号是202。

特意选了标准间,因为可以留一张床搁东西。房间不算大,但很洁净。米黄色的窗帘、白色木纹的衣柜和挂在墙上的小幅太阳花油画彰显了旅店的品味。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书桌,我将仙人指和电脑放在桌上,然后把由于长途颠簸散落在纸袋里的土粒又倒回花盆。

窗外不远处是一所幼儿园,傍晚已经放学,显得十分安静。

可能因为有些疲惫,我望着幼儿园里操场上五颜六色的游乐设施开始发呆。房间里陌生人曾居住过的气味开始从鼻尖袭来。一瞬间有点不适,便打开窗户,然后开始在电脑上码字。

05

正在试图为一个写了很久的故事安排结局。

码字,delete,然后继续码字,一遍遍重复,始终达不到心中满意的标准。

门外走廊不时传来男人女人的声音,似乎又闻到了牛肉面的香味。

窗外已是一片宁静与昏暗。突然感觉到饥饿,却不想出门吃东西。那么就点外卖吧。

果然如别人说的一般,这是一座满大街都是各种面条的城市。手机软件里显示最多的就是各种特色面馆。看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决定出去走走。

换了双平底鞋,便下了楼。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气息。我需要从这样的环境里找到一些灵感。

因为我在创作安妮的故事。笔下那个美丽、从容的女子,想让她有不一样的特别的经历。可是窝在熟悉的地方,文思一度枯竭,甚至想不起给男主人公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他们相遇,相识,相爱。本想安排一个执子之手的美好结局,可是如果这样,便觉得故事太过于无趣了。

于是她遇见了另外一位男子,炙热、坚韧,将她平静如水的生活悉数打乱。可是打乱以后呢,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给她的故事收场了。呆坐电脑前,望着跳跃不停的光标,时常抽完一整包铁塔猫冰苏打,安妮依旧徘徊在纠葛里无法脱身,没有任何情节上的进展。

指尖的烟口感有点像气泡水,前段薄荷与后段苏打,渗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柠檬味道。抽起来清新、顺口。浓白的烟雾顺势而上,我想看透安妮的心思,让她不那么悲伤。

浓烈的车水马龙,依旧陌生的气息。是谁说美食与爱不可辜负,耳边这样大片的喧嚣,除了油腻的牛肉面,既找不到美食来拯救饥肠,也无法放肆的去想关于爱的话题。

脚下有些沉重。街边的华灯初上,北方城市春季的夜气里,多了一些阴冷和躁郁。

不知不觉步入一条小巷。濮阳这样的三线城市,似乎小街小巷特别多,忙碌的男女在其中穿梭,为了生计亦或欲望释放孤独,甚至呐喊。

左手边一家小店门口,方形的蓝色LED灯牌,闪烁着“简餐,音乐,书店”。“简餐、音乐”并不特别,“书店”二字吸引我不自觉走了进去,想去鉴定一下店老板为何给店铺加一些这样的文字,虽然有着矫揉的文艺范儿,却容易导致店铺定位不准,应该很难吸引顾客。

06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失误了。店里空间不算大,装修也很简单,但此刻已座无虚席。两边摆放着几张桌椅,每张桌子上方都悬挂着低矮的吊灯。灯光极尽柔和,加上Shayne Ward低柔的声线来回徘徊,一首someone like you 的氛围让灯下低语的男女们脸上多出了一点暧昧的味道。

柜台设在一角,后方的货架上摆满了各色酒水。环顾左右,并没有店员招呼。等了一会儿,一位着褐色工装的姑娘从一边的半帘走了出来,端着托盘。托盘不大,一眼望过去都能发现托盘的三只小碗里分别装着米饭、咖喱鸡肉和例汤,冒着一丝热气。旁边的方形小碟里放着份量极少的辣白菜,给这样的“简餐”增加了一些别致。

她看了我一眼,微笑着说了一句“稍等”。

目送她快步将用餐送至靠窗的位置,然后折返到我面前。

您需要点什么?她脸上依然带着微笑,似乎有一丝的局促。

有咖啡吗?

嗯...有的。她略微迟疑了一下,伸手指向旁边狭窄的镂空楼梯。您这边上去。

镂空楼梯的设计一般需要突出更加轻巧的视觉感,脚下的青色钢板却显得无比厚重,错落的缝隙对于我这样的恐高人士来说不够友好,甚至有些反人性。

仿佛用尽了半个世纪的时间,才走完这个S形的旋转楼梯。

楼梯的尽头准确来说是个阁楼,这会儿并没有人,安静的出奇,斜顶天窗透着昏暗的光。环顾四周,只见左手边的三层壁柜里,陈列着各样书籍,上方的筒灯才能让人勉强看清书名。一张米黄色长条沙发放在另外一边,紧挨着贴满了木纹壁纸的墙壁。沙发的左右各有一张小圆桌,桌面看上去很干净。

随手拿了一本《嫌疑人X的献身》,选择沙发的一头坐了下来。

故事情节再熟悉不过:经济停滞,人情冷漠,人们对未来感到迷茫,内心缺乏安全感。特定背景下的故事,必然是令人震撼的。

用极其冷静甚至冷酷的方式保护心爱的人,甚至不惜耗费生命。

东野圭吾笔下的爱情,都是凄冷的,甚至让人读起来有一种窒息感。

当我们用快节奏的方式思考爱情的时候,必然证明了时代的倒退。要不然,为何凡是让人流连的爱情故事,都是发生在某一些车马很慢的年代呢?

在想什么呢?你也喜欢东野圭吾?

被轻柔的男声打断了思路。是一位身形修长,衣着简单的男子。他微扬着嘴角,眼底泛着柔和的光。

这里很少有人会来。要咖啡还是茶?他继续说。

嗯...没事,都行。有什么呢?

乌龙或者普洱。要不要尝尝新到的凤凰单丛?

我对茶不怎么研究......您安排就好。

稍等一下哦。他转身走进墙边的半门帘。

只一刻功夫,他便端出一套茶具来。茶壶、茶杯、茶勺等饮茶器具整齐的摆放于茶盘上,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小型器具。中国的茶具种类繁多,茶文化自古有之,传承千年。如我这般外行,也只有看热闹的份了。

他打开窗边的吊灯,房间瞬间明亮起来。

君作茶歌如作史,不独品茶兼品士。他一边自言自语似的将凤凰单丛的绝佳之处娓娓道来,一边烹饪茶水,动作显得熟练轻巧。茶水本身并不能吸引我,倒只见他的手指游移在各式茶具之上,指节修长白皙,指甲的前端透明洁净,长度也刚刚好。

第一泡茶汤出好后,他将茶水倒掉,并完成接下来一系列的煮茶动作。

眼前这位骨相很好的男子,让人瞬间有种迷离的似曾相识的错觉。

出自明杨慎的《和章水部沙坪茶歌》。诗是知晓的,只是,不太懂茶艺。但倒是愿闻其详呢。我轻笑着回应,接过他递来的白瓷品茗杯。

不错呢。读诗与品茶,也并不是冲突的。他略带讶异的语气和眼神让我有些慌乱,因为我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打开手中的品茗杯。杯身的高温传到指尖,正想放下,他伸手接过,将杯盖旋转一下,从杯口取下。再次接过,橙黄清澈的茶汤冒着热气,一股芬芳扑鼻而来。

只小小一口,浓郁、甘醇的味道便在舌尖弥漫。

凤凰单枞茶有十大香型,今天泡的是黄枝,如果你喜欢,可以下次再来尝试其他类型的。他的语气一直很温和。

哦......是吗。下次请老板给我尝试一些能够提神醒脑的绿茶吧。

绿茶有龙井。也可以试试铁观音。对于常吸烟的人来说可以缓解一点尼古丁的伤害。

你......能看出来我抽烟的吗?

你的指节看起来有点黄黄的呢。

似乎好久没有这样与人聊过天了。文学、茶、烟,还有酒,虽各自并不精通,但不带一丝矫揉做作的说话方式,却能够让双方彼此附和甚至达到共情的程度。

自然而然成了这里的常客。他会泡茶、磨咖啡,甚至简单的烘焙,偶尔也去餐厅照料,我便窝在沙发上继续创作安妮的故事。我们之间好似形成了一种安静的默契,除了共同话题,不去打听彼此更多的信息。我会偶尔带给他烟,或者顺手买一束雏菊和满天星放在花瓶里,他将我每次付出的款项全部退回。

某一天,在喝过两壶茶,一瓶红酒,并吃完一些糕点之后,已至深夜十一点。原来聊天可以达到如此忘我的程度,我们都未察觉楼下的餐厅是从何时开始已市一片寂静,只剩桌椅在吧台唯一一盏夜灯的微光下,如同睡着的怪物一般,拖着模糊的影子。

忘记告诉你,我姓岑,叫我阿厉就好。需要我送你吗。

原来还有这个姓。这么巧,我的名字也有个岑字......姿岑。

那,姿岑,需要送你回去吗。他伸过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

北方城市的春夜依然透着微弱的寒气,他炙热的手温在肩上弥散开来。店门口的路灯发着模糊的光,抬头望向他轮廓分明的脸,额前零碎的几缕头发,几乎要盖过他深邃的双眸。

竟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短短的几秒迟疑过后,他将我拉向怀里,长长的手指嵌入我的发。

我们吻了很久。他的温度以及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让我一时感觉眩晕。他牵起我的手,重新走向我们刚待过两个小时的阁楼。

07

带我走进从未越过的半门帘。里面是简单的一居室,灯是开着的。门口的小客厅显得有些拥挤,摆放着各样茶叶和调酒用具。打开最里面的一扇门,出现一间卧室。简单的衣柜,床,电脑桌。

他捧起我的脸,俯身开始吻我。那样炙热的亲吻,仿佛他早已料定我不会拒绝。事实上,面对眼前这个不躁不俗的男人,我也失去了抵抗力。厚重的鼻息萦绕在彼此的唇齿之间,他将我抱得很紧,似乎要揉进骨子里,让我透不过气来。他的动作温柔且有力,我能感受到被他散发的全部热量包裹。他的额头和鼻尖渗出细密的汗滴,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阵阵迷离。我们是那样的投入,一时间仿佛飘离时光的齿轮,在这样深沉的夜里彼此交缠,沉沦。

窗外的人声以及不时传来的尖锐的汽车喇叭让我从疲惫中醒来。阿厉还在熟睡,侧脸就在很近的耳边,他的五官清秀,鼻息均匀轻柔,长长的睫毛让人着迷。拿开他搭在我胸前的一只手,起身看了看手机,刚过八点。他大概是习惯了,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熟睡得像个婴儿。

清晨的阳光逐渐透过薄荷绿的窗纱,伴随着眼前的一切开始明了,脑子也逐渐清醒。

轻轻拉开窗纱,只见一楼是一个小庭院,庭院以外的马路上人来人往,喧嚣声不绝于耳。一楼的主人在庭院里种满了花花草草,个子最高的一株木绣球已经枝丫茂密,高出了窗户一截,隐约可见雪球样的嫩白花絮,簇拥在椭圆形的绿叶之间,鲜艳欲滴。

姿岑。正当忍不住伸手想要触摸的时候,身后传来阿厉的声音。

你醒了?

是的。精神这么好,起得这么早,要不要再来一次?他嘴角勾着笑,一挥手翻身将我锁在床上,眼神里带着戏谑。

算了吧,我求饶。小弟弟。

小弟弟?他愣了一下。

看到你的身份证了。不过我不是有意的。

哦没事,我创业比较早,不如你书读得多。我先出去一趟,店里有糕点和咖啡,你可以当早餐。

阿厉好像很忙的样子,我便回到旅店,打算把安妮的故事写完。

08

商场门外,安妮拎着Lancome最新款香水,走入人流。黑色的职业套裙将她的身体曲线衬托的凸凹有致,修长的双腿在夏日热烈的阳光下格外白皙迷人。她早已习惯地铁里陌生男人投来的目光,画着淡妆的脸上满满写着漠然,一股子与气候格格不入的冰冷气息,让人无法靠近。在这样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奔波,她始终丢不掉心里对他的挂念,那个在酒吧里仅有一面之缘的男子。

他成熟优雅的谈吐,以及言语中透露出的博学以及豁达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安妮甚至喜欢他身上Jo malone的味道,橡树与榛果的结合,突出了调香师格外的品味,让用它的人,散发着清新而温暖的气息。

加班到晚八点。婚房的布置齐整有致,未来丈夫贴心问候并为她热好晚饭。饭菜食之无味,随便回应了几句未婚夫关于下个月婚礼的询问,便借口疲累洗漱上床。安妮裹着睡衣,躺在宽大的粉色婚床上心神不宁,只邂逅一次的他的脸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只是机械迎合着与未婚夫的亲密,安妮甚至一度幻想着眼前的一切并不是真实发生的,她在渴望一个陌生男人给与的温暖。尽管内心还有另外一个劝服自己的声音,可是理智却始终无法胜出。那一次的邂逅好像打开了她身体和心灵的一只开关,将所有的纠葛和不安释放了出来。那样的感觉就像是面向一片神秘的深渊,明知深不见底却依然无法控制想要不顾一切奋身一跳的冲动,去探索,去发现,然后在一切的未知里陷入虚无的快感。

安妮是这样的痛苦吗?她还会遇见他吗?正当文思涌上来的时候,阿厉伏身耳边。

拗不过他,非要来我住的地方,说是要来赏花。身边这个年轻的男孩子,思维活跃,甚至有一点软糯可爱。

嗯......你这一打断,我就不知道是否该让他们再次邂逅了。但是这婚肯定是要逃的,至于怎么逃,逃了以后怎么办,有时候也不是我说了算,还要看编辑跟读者呀。不过呢,姐姐我向来任性,即使别人有意见也绝不更改。

哈哈,文如其人,姿岑你也很倔强。不过呢,我很喜欢。他说着又凑过头来。

阿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各方面需求旺盛,身上的个性也很是鲜明,时而标榜成熟想要证明自己,时而又显露出特别的纯真、执着与任性。他似乎对我饱满成熟的身体充满欲望,时常会焦急忙乱甚至索取无度。他说大概因为我身上没有小女孩子那些个矫揉与羞怯,既不无趣,也能丰富他的内心。

整理着被他揉乱的衬衫底边,重新塞回短裙里。他坐在床边定眼看着我,突然猝不及防地抱住我的腰,将头贴近我的胸前。手臂一如既往的用力。

怎么了呢这是?我可是很累了啊。以为又要被他折腾,我抓着他毛茸茸的脑袋,想要把他拎开。

没什么。就是......想问你,你是来旅行的,总是会离开的对不对......我知道你会离开,甚至连你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心里泛过一阵骤然,而后也觉得有些可笑。他真是个会撒娇、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呢,想说的话犹豫着不敢说,与我的往来也处处小心翼翼。而我似乎也未曾过问他身世、家庭之类的问题。

我家?南边城市,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我是一名自由撰稿人,这次来濮阳,是为了创作。你有问题就应该问我的。手指摩挲着他柔软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猫。

那......等安妮的故事结局了,是不是你就要离开了。他的手臂又抱紧了一些。一时没有回答他,我按住他的额头,好不容易从他臂间抽离,而后转身从包里拿出两根铁塔猫香烟。点烟,吸入,吐圈。铁塔猫的Africa系列很是特别,酸奶爆珠的味道极为浓郁,抽过之后,唇齿之间还会残留一丝薄荷的清凉感。

尼古丁带来的快感是短暂的。期间我们都没有说话。

是这样啊,安妮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这婚都还没有开始逃,我还需要再酝酿一下。你呢就不要想太多。

好。再就是,姿岑你有好几天没有去店里了,窗外的木绣球已经全部盛开了。那天我看你好像很喜欢,所以......

是吗?没问题,明天就去。我笑着打断他。

如他这般心思细腻,情感丰富的男孩子固然是可爱的,也让我无法拒绝,可越是如此,就可能越导致往后我将无法干脆抽离。

而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09

安妮再次与他在初次邂逅的地方见面了,如同几乎所有的故事情节一样,他们纠缠,相爱。对于她的忧郁和眼里时常出现的悲伤,他从不过问,只会尽力附和她的热情并陪着她把眼泪融在酒精里。

安妮望着眼前奔涌的海水发呆,似乎她几天前逃走的那场婚礼以及未婚夫的声嘶力竭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是如此笃定,决绝。尽管她也曾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能以伤害别人的代价来让自己获得快乐,她确实真真切切的努力过、认真过,一直以来的自我欺骗让她极度痛苦。直到遇见另一个男人,她便能真切的做回自己,做一个为爱奋不顾身的人。

也许,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午间窝在阿厉的床上继续着安妮的故事,突然就写得很快,情节进展很顺利。直到他送饭上来。

店里新弄的套餐,尝尝吧。短短一个多月,总感觉眼前的阿厉少了初遇时的那份稳重,矫情、撒娇、使性子的频率倒是越来越高。

嗯......还不错。特别是这个汤。

是吧。他开始眉飞色舞起来。查了一下,你家乡那边人爱喝汤,问你爱喝什么汤你也说都行,就......让后厨照着那边的样子做了一份。你喜欢就好。

是吗?谢谢你,有心啦。我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他。呐,也有给你的礼物。

哇,好漂亮,谢谢你姿岑。这是什么呀我竟然不认识。

祖玛珑的白茉莉薄荷,前调为鲜薄荷叶,中调古早茉莉,后调玛黛叶,香甜适度却也热烈奔放。我觉得很适合你阿厉,如你这样的男孩子。

我很少用香水,不过,你喜欢我可以试一下。他笑了一下,然后安静下来。

是你要离开了吗姿岑。我看安妮的故事,字数已经超过十万了,你说你写的故事,不会超过十万字。

差不多了。

那......你准备如何给她安排结局?姿岑,电影《莫妮卡》是以你的故事为原型拍的吧?情节过于悲伤。很多人说,在电影里看到了另外一个能够认真、用力对待爱情的自己,可是却往往等到明白的时候,身边已没有对应的那个人了。

所以呢?你有什么建议吗?看着眼前突然一脸认真的阿厉,眼睛里透着符合年龄的稚嫩,隐约有一些心疼。

就是......也不知道怎么说,我不怎么会写东西,但是希望她会幸福一点。

关于幸福的结局啊,还不太有灵感。我无奈地挠挠头。

走,带你出去转转。你喜欢在什么样的地方玩?

爬山。

山啊?濮阳都是平原,几乎不见山。所以,跟我走吧。

阿厉有时候调皮的像个孩子,甚至有一些粘人和霸道。我竟然也可以适应并能接受,跟他待在一起,总能唤醒更多的活力。

他说南乐文庙是外地人来濮阳一定会来的景点。这座庙宇始建于唐开元二十七年,古朴壮观,宫殿式与民式建筑结合的恰到好处,建筑周围树木葱郁、景色倒是宜人。

我们在人工林的草坪铺上薄毯,席地而坐,喝酒,聊天。时间将至六月,气温不骄不躁刚刚好。趁着阿厉小憩的功夫,我在脑海里将安妮的故事进行了收尾。当结局走向了然于心的时候,何时落笔,只是顷刻间的事情。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不顾一切放手去爱的勇气,安妮也不例外。于世俗里追逐,请问谁又不是过客呢?尤其是当面对爱情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聪明,却也每个人都很傻,傻到无法用常理和理智去解释乃至对抗。

所以,安妮注定会是孤独的。

而关于孤独与幸福的定义,每个人都不会相同。

那晚我没有离开,与他极尽痴缠,就像过去的几十天里一样,将所有的荒芜点燃,将关于现在和未来所有的未知全部释放。

窗外的木绣球越发茂密挺拔,雪白的花朵团团锦簇,饱含汁液的花瓣在日渐热烈的空气里尽情翻腾。它们裸露着这一世的绚丽,是如此的放肆且无畏。

伸手触摸的一瞬间,有的花瓣便凋落了,等待化为尘泥。

10

姿岑你走了吗,醒来就没看到你了。刚坐上返程的火车,便收到阿厉的微信。

是的。安妮的故事我会安排好的,不管结局如何,她的内心一定是平静的。你要相信我。后会有期,阿厉。

好吧。那,一路顺风。他过了许久才予以回复。

望向窗外疾驰而过的白桦树林,在心里与这片平原说再见,与他,说再见。

直到分离,他的语气依旧是如此的平淡。也对,似乎从来他都是如此平淡,镇定。我又何必对他有过多的期待呢?应该是挽留?不舍?悲伤?甚至约定来我的城市见我?我相信,当他表达这样一些情绪的时候,我的内心会泛起涟漪:原来这个陪伴在身边的男人,他是爱我的,我是如此幸运。可是,这样的虚荣心并不会维持太久,因为就像我们之间的亲密无间,也必然不会维持太久一样。

人们说,既然是注定的结局,那就学会不去期望过多,因为期望越多,伤害也越多。其实这是多么自私的想法,以害怕受伤而始终有所保留,只能说明,爱的不够深或者不懂爱情,又或者,忽略了对方曾全心爱过自己。

爱情里的两个人从来都是不公平的,总是付出最多的那个人,受的伤最重。而我们为什么总是,一定要让心爱的人疼痛。

得知他结婚的消息,安妮在安静的房间,写完这些句子,自此便了无踪影。

窗边的白色木绣球,花开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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