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边书房@解读王阳明《传习录》（下）【177】心物一体，一系演
【正德乙亥，九川初见先生于龙江。先生与甘泉先生论“格物”之说，甘泉持旧说。先生曰：“是求之于外了。”甘泉曰：“若以格物理为外，是自小其心也”。九川甚喜旧说之是。先生又论“尽心”一章，九川一闻却遂无疑。】
陈九川，字惟浚，王阳明的学生。以下皆为九川所记录。甘泉，湛若水，号甘泉，明代哲学家、教育家和书法家。在思想上主张“随处体认天理”，强调“主敬”为格物功夫。
在正德十年，九川在龙江跟老师见面。当时老师正与湛若水讨论“格物”的学说，湛若水还是坚持朱熹的观点。老师就说：“那是向外探求。”湛若水说：“如果探求物理算作外，那是把心看小了。”我本来很赞同朱熹的观点。老师又说了孟子“尽心”的章节，九川听了后就没有什么怀疑的了。
【后家居，复以“格物”遗质。先生答云：“但能实地用功，久当自释。”山间乃自录《大学》旧本读之，觉朱子“格物”之说非是，然亦疑先生以意之所在为物，“物”字未明。】
后来老师在家里闲居，我又向老师请教“格物”学说。老师回答：“只要你能踏实用功，时候到了，你就会自己明白。”在山中居住的时候，我就自己抄录《大学》的旧本来读，觉得朱熹的“格物”之说是不对的，但是也对老师以意之所在的地方作为物有疑问，这个“物”字的含义还不明白。
【巳卯归自京师，再见先生于洪都。先生兵务倥偬，乘隙讲授。首问：“近年用功何如？”
九川曰：“近年体验得‘明明德’功夫只是‘诚意’。自‘明明德于天下’，步步推入根源，到‘诚意’上再去不得，如何以前又有‘格致’功夫？后又体验，觉得意之诚伪必先知觉乃可，以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为证，豁然若无疑。却又多了‘格物’功夫。又思来吾心之灵何有不知意之善恶？只是物欲蔽了。须格去物欲，始能如颜子未尝不知耳。又自疑功夫颠倒，与‘诚意’不成片段。后问希颜，希颜曰：‘‘先生谓‘格物致知’是‘诚意’功夫，极好。’九川曰：‘如何是‘诚意’功夫？’希颜令再思体看。九川终不悟，请问。”】
正德十四年，我从京城回来，在江西南昌再次拜见先生，当时老师的军务比较繁忙，只能抽空讲学，他首先问我：近年来用功如何？
九川就说：“近年来，我体会到‘明明德’的功夫只是‘诚意’。从‘明明德于天下’，一步步推到根源，推到‘诚意’上就推不下去了，怎么在前面还有‘格物致知’的功夫呢？后面又体会到，意图的诚实虚伪先得有知觉才行，颜回的‘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可以为证，顿时豁然明朗没有疑问。但是前面又多了一个格物，又在想，凭借心的灵明怎么会不知道意图的善恶呢？只是被物欲遮蔽了。于是，我们得格去物欲，才能做到像颜回那样未尝不知的状态。于是我怀疑自己下功夫的秩序弄颠倒了，使得‘诚意’的功夫脱节了。后来问希颜，希颜说：老师所谓的格物致知是诚意的功夫，好极了。九川就问：‘为什么是诚意的功夫？’希颜让我在仔细体察。我还是一直没有领悟，请老师指点。”
【先生曰：“惜哉！此可一言而悟，惟浚所举颜子事便是了。只要知身、心、意、知、物是一件。”
九川疑曰：“物在外，如何与身、心、意、知是一件？”
先生曰：“耳、目、口、鼻、四肢，身也，非心安能视、听、言、动？心欲视、听、言、动，无耳、目、口、鼻、四肢亦不能。故无心则无身，无身则无心。但指其充塞处言之谓之身，指其主宰处言之谓之心，指心之发动处谓之意，指意之灵明处谓之知，指意之涉着处谓之物，只是一件。意未有悬空的，必着事物，故欲‘诚意’，则随意所在某事而格之，去其人欲而归于理，则良知之在此事者，无蔽而得致矣。此便是‘诚意’的功夫。”
九川乃释然破数年之疑。】
老师说：“可惜啊！这个本来可以一句话就能说明白，你所举的颜回的例子就可以说明问题。只要知道身、心、意、知和物是一回事就行。”
我就不明白了：“物在身外，怎么能够和身、心、意、知是一回事呢？”
老师说：“耳、目、口、鼻、四肢是身体的一部分，但是没有心怎么能视听言动呢？心想要视听言动，没有耳目口鼻和四肢也不行。所以说，没有心就没有身，没有身就没有心。就其充塞于形体而言称之为身，就其主宰行动而言称之为心，就其发动作用而言称之为意，在其意念灵明处而言称之为知，就意念涉及之处称之为物，只是一件事。意念不能悬空存在，必然指向事物。所以要‘诚意’就要随着意所指向的事物去格，摈弃人欲使其归于天理，那么良知在这件事上就不会被蒙蔽，就可以致知了。这就是诚意的功夫。”
我这几年的疑惑豁然开朗了。
【又问：“甘泉近亦信用《大学》古本，谓‘格物’犹言造道，又谓穷理如穷其巢穴之穷，以身至之也，故‘格物’亦只是随处体认天理。似与先生之说渐同。”
先生曰：“甘泉用功，所以转得来。当时与说‘亲民’字不须改，他亦不信。今论‘格物’亦近，但不须换物字作理字，只还他一物字便是。”】
于是我又接着问：“湛若水近来也相信《大学》的旧本，认为‘格物’就是造道，又说穷理的穷就是穷其巢穴的穷，是亲身进去的意思，所以格物也是随处体认天理，这似乎与老师的学说有些相同。”
老师说：“湛若水用功，所以他能转过弯来。当时跟他说‘亲民’不用改，他也是不信的。现在所说‘格物’的观点跟我的相近了，在我看来，不必把物字换成理字，仍然有物字就可以了。”
【后有人问九川曰：“今何不疑‘物’字？”
曰：《中庸》曰：‘不诚无物。’程子曰：‘物来顺应’又如‘物各付物’、‘胸中无物’之类，皆古人常用字也。”他日先生亦云然。】
后来有人问我：“为什么不怀疑‘物’字了呢？”
我说：“《中庸》说：‘不诚无物。’程颢也说：‘物来顺应’，‘物各付物’、‘胸中无物’等等，都是古人常用的字。后来老师也这样说。”
身、心、意、知、物就是一回事，一个东西，只是表达的属性不同。格物穷理，强调的不是外在之物，而是内在之理，天理，天性，良知，下了这层功夫，才能致知，也才能诚意正心，进而修齐治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