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些老师
我们的化学老师是个美女，一个真正的美女。肤白眼大，个高腰细。重要的是，她来自南方某个城市，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凸显在一片声的土话中，洋气得很。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们正读初中。
在我们学生的眼里，美貌洋气的化学老师嫁给个矮瘦弱的地理老师，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可是，我们的德高望重的历史老师说，小张绝顶聪明！
历史老师姓潘，已经五十多岁了。据说，他是某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只因为有海外关系，才被下放到我们这样的小县城教书。
潘老师给我们上第一节课时，给我们打预防针说，你们千万不要把历史课当成故事课，历史是很严肃的事！
这警告可把我们吓坏了，以为历史课一定枯燥乏味无聊至极。
事实上，历史课有趣极了！我们爱上了历史课，也爱上了潘老师。
潘老师说地理小张老师聪明绝顶，那我们肯定就坚定不移地相信，小张老师脑袋顶上一定有着我们看不到的光环。只不过，我们的化学老师看到了这光环，我们的潘老师也看到了这光环，而我们暂时没有看到罢了。
小林啊，你得理解小张啊……
那一天，我们又无意中听到化学老师哭了。潘老师正在劝说她。
他不过就是贪玩了点，没啥大毛病的。晚上回去晚了，你说他几句就行了，咋能把他锁在门外呢？其他老师都笑话他了，他能不跟你急吗？
我们的化学老师不说话，只是哭。
潘老师没法儿，只好回家搬救兵。潘老师的妻子连拖带拉把小林老师哄去了他们家。
午饭后，小张老师和小林老师从潘老师家出来时，已经是有说有笑的了。
我们都说，潘老师的妻子真是劝架的高手。
我们的化学老师，美女小林，脾气不大好。也难怪，一个来自大城市的美女，流落到这巴掌大的小地方，谁心里能不憋屈呢？
每次，小张老师惹哭了小林老师，我们都替小林老师抱不平，觉得是小林老师嫁错人了。我们总看小张老师不顺眼。他只知道贪玩，根本不管家里的事。这是我们偷听小林老师哭诉时知道的。
但想想我们所信任的潘老师的话，又不能完全彻底地把小张老师打入不可救药的行列。再说了，小张老师给我们上课时，从来不会吼我们。有时候，我们不好好听讲，他也只是停下来盯着我们，直到我们安静下来了，他才继续讲下去。
说句公道话，小张老师的地理课讲得真是不错！他能寥寥几笔就在黑板上画出中国地图，或是某个省份的地图；他还把地理知识编成顺口溜，督促我们背记。几年下来，光这些顺口溜我们就整理了一大本。
后来，同学聚会，有同学拿出当年整理的地理笔记本给小张老师看。小张老师翻看着本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那时觉得好玩儿，都是随口胡诌的，你还留着呢？要知道你能留这么长时间，我就认真润润色了……
哈哈，瞧小张老师说的话吧，亏我们那时候还说，小张老师虽然贪玩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在家里啥事也不管，对教学还是很认真很负责的。就因为小张老师给我们编顺口溜，我们还感动得不行 ，不由自主地就原谅了他，觉得我们的化学老师嫁给他也还行！
学生都是欺软怕硬的家伙。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很严厉。我们从来不敢糊弄这两个老师。我们当然也不忍心糊弄教历史的潘老师。老太太吃柿子------专挑软的捏。我们常常欺负年轻的化学老师和地理老师。欺负地理老师，那是明着来。反正他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欺负化学老师嘛，就得讲究些策略了。
化学老师爱哭。要是我们把化学老师惹哭了，地理老师就会来报复我们，让我们抄化学书，还让我们写检查。
那一次，没有完成化学作业的同学太多了。小林老师一气之下离开课堂，回了宿舍。
教室里吵吵嚷嚷，都不知该咋办才好。最后商定，班长代表全班去向小林老师道歉，把小林老师叫回来给我们上课。
班长去了一会儿，回来说，地理老师让我们全班写检查，挨个去向化学老师道歉。
写好了，数数字数。字数不够，还得再添上几笔。
老师的宿舍外边挤着一群学生。我们不敢一下子都进去，也不敢一个人进去。拉拉扯扯、推推搡搡进去几个。
化学老师脸朝里侧身躺在床上。地理老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儿，替化学老师收检查，念检查。
地理老师念检查的声音很怪。说不出来哪里古怪，就是和他平时讲课时的腔调完全不一样。
我们想笑又不敢笑，都快憋出内伤了。好不容易听小张老师说一句，好了，你们几个过关了！
跑出宿舍，笑得我们肚疼。其他人不明就里，一个劲问我们笑什么。才不告诉他们！
事后我们猜测，小张老师把小林老师惹哭以后，肯定就是这样写检查，念检查的------那是一定的！要不，他念检查的业务咋这么熟练呢？
这之后，我们再也不敢欺负化学老师了。惹哭了小林老师，那就等于是同时得罪了小张老师了啊！
不过，欺负欺负小张老师还是可以的。大不了，小林老师来上课的时候会不痛不痒地说，你们又惹张老师生气了？只要我们一起说，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地理老师那么好！我们怎么忍心惹他生气呢！通常，小林老师听我们这样说，就会心平气和地给我们讲课，而不再追究我们欺负小张老师的事。
英语老师说，你们这帮孩子，专门欺负老实人。
英语老师说的不对。有一个老实人，我们从来就没有欺负过。不但不欺负，还总是去他的宿舍帮他干活。
这个人就是我们的英语老师。
我们的英语老师姓关。关老师四十来岁，个矮瘦弱，满面沧桑，像个小老头儿。
上课铃响了，关老师慌慌张张地进了教室。头发蓬乱，裤腿儿卷得老高。穿着拖鞋的光脚上糊满了淤泥。
开始上课！关老师狠喘了几下，说。
没有人笑。同学们都很听话地翻开了书。英语课是少有的不用老师维持秩序的课。
我们都知道，关老师的妻子不能干活，关老师常常需要赶回老家，去干地里的活。
晚饭后，距离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很多同学会趁这段时间去校外散步。也有在操场跑步、打球的。
我们班的同学常会三五个结伴去英语老师家。帮他剥花生，剥玉米。关老师的妻子很胖，很多时候是在床上躺着。看到我们来了，她会坐起来一会儿，和我们说话。
有时候，关老师会跟我们抱怨。他妻子总拦着他，不让他说。他们都还是些孩子，不要说这些！关老师的妻子说。
时间久了，我们从其他老师那儿大概知道了关老师家的一些事。我们心里很是气愤，却又不知道该气谁。
关老师的妻子原本身体很好，也很能干。那时候，关老师根本不用管家里的事。后来，关老师的妻子在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被人强行拉去做引流手术，伤了身体……
关老师想调去另一所工资高的学校，这样，就可以把家里的土地让给其他人种，他也就可以一心教书了。可是，很多年过去了，关老师的请求始终没有被批准。
我们的化学老师和地理老师吵架的时候，也有老师劝他们说，看看人家关老师，妻子都那样了，人家从来都没有跟妻子发过火。不管多累多苦，都是一个人担着。你们小两口儿，又没有孩子，能有多少家务活？总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吵架，像小孩子一样啊！以后多向人家关老师学习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