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掉的短袖

        我整理自己卧室里的衣柜时，发现了一件因年久而略微脱色的短袖，与其他旧衣服不同的是它被剪掉了一角——像失去了尾巴的燕子。它沉默地蜷缩在衣柜的角落里，经历了黑暗与孤独，即使现在被我翻出来后也保持着独有的这份气质。

        我看着它回忆起了很多，这被剪掉一角的短袖仿佛造型怪异的盒子，无意间被我打开，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出少年时特有的光以及少年时的味道。

        我所指的少年时光，是我外婆还在世的时候。

        读小学的时候，我最喜欢的是两件事：一是在课间休息时去讨要同学们带的或者买的零食；二是下午放学后去外婆那里做作业。那时外婆家离我的小学并不是很远，再加上我的父母经常在外工作，所以我就被安排在外婆家去做作业。     

        外婆的家门前是段小小的上坡，走到上坡之后便是十字路口，路口处有一棵高大的黄桷树。听我妈说，这棵黄桷树是外婆很小的时候便栽种在这里的，时光飞逝，曾经比年轻的外婆还矮小的树苗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前人种树前人也乘凉，看着这如同巨伞的黄桷树，外婆灵机一动在其旁边搭了一个小卖部，卖点烟酒零食补贴家用。

        每次放学去外婆家，我便会朝这棵黄桷树奔去，那时小小的我只知道在树下的小卖部可以直接吃到好吃的零食和甜甜的饮料。现在想来，外婆看见放学归来后的我，她所露出的慈祥笑容是那么的珍贵，可惜我再也见不到了。

        在我的记忆里，外婆从来没有打过我，连骂我都没有过，她对我总是笑眯眯的。爱笑的人很美，我从老照片里看到外婆年轻时很美丽，就算老了，她脸上的皱纹都显得那么好看。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外婆将她的四个子女成功养大成人，这其中的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岁月像一块逐渐增重的巨石，外婆这一路默默背负着它前行。我在想，也许外婆曾在某天清晨对着镜子清理白发时，不经意间发现自己已经驼背了，她偷偷抹去眼泪，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为一家人准备早餐。

        外婆是在一个晚上去世的，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正在家做作业，我妈接到了一个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挂掉电话后，我妈匆忙地冲进我的房间叫我给她一件我的衣服，我好奇的问发生了什么事，我妈带着哭腔告诉我外婆去世了。我反复体会这句话，仿佛这不该是一个初中生能理解的句子，我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我妈，希望她说的不是真的。我妈也不等呆滞的我有任何反应，随即拿起我衣柜上的一件短恤就用剪刀剪掉其中一个角，边剪边对我说：你先边去，衣服这个角我给你带到外婆那里去。。。。。。不知为何，在得到这个噩耗到外婆下葬的整个过程，我都没有哭过，泪腺在那段难熬的时间里仿佛停止了工作。

        外婆去世没多久的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以至我现在还记得，在梦中看到外婆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水蜜桃，不再驼背的她正站在那棵黄角树下，笑眯眯地等着放学归去的我。我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我试着大声喊她，疯狂对她挥手引起她注意，她却看不见，仿佛我是不存在的——梦中的我也许只能观看。我祈祷能给个机会，让我对她说一句话：外婆，我爱你。

        我带着那件被剪掉的短袖，想将它埋在那棵黄桷树下。我特意走到外婆住的老屋，那里经历了拆迁早已物是人非，那棵黄桷树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移走。我望着这片空地，右手紧紧握着这件被剪掉的短袖，无限悲怆，豆大的眼泪如暴雨般下落。

        外婆，是我再也见不到的外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