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公为鲁迅全集作的序
鲁迅全集,到底作了些什么?这是存在许多青年人胸中的疑惑。人们知道鲁迅大抵是因为他的白话文,是的,先生的确是新文化的旗手;是跟旧世界彻底决裂的斗士;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是新文学的开山人。殊不知,先生对古文的研究也同样的深彻,正因为研究的深,身处在黑暗的最深处才愈发的痛恨黑暗,愈发的要同它做彻底的决裂。而同样优秀的是先生的译作,古文、现代文、译文是拉着先生驰骋在世界文学之林的三驾马车。
如果说《呐喊》《朝花夕拾》《坟》《彷徨》《故事新编》《两地书》是耀眼的星,《热风》《华盖集》《而已集》《三闲集》《南腔北调集》《二心集》《花边文学》《伪自由书》《准风月谈》《且介亭杂文》《集外集》则是深邃的海。
蔡公元培是《鲁迅全集》的主编,众所周知他是欣赏鲁迅的,有数次举荐之恩,且看他为《鲁迅全集》做的序吧!
“行山阴道上,千岩竞秀,万壑争流,令人应接不暇”;有这种环境,所以历代有著名的文学家美术家,其中如王逸少的书,陆放翁的诗,尤为永久流行的作品。最近时期,为旧文学殿军的,有李越缦先生,为新文学开山的,有周豫才先生,即鲁迅先生。
鲁迅先生本受清代学者的濡染,所以他杂集会稽郡故书,校嵇康集,辑谢承后汉书,编汉碑帖,六朝墓志目录,六朝造象目录等,完全用清儒家法。惟彼又深研科学,酷爱美术,故不为清儒所囿,而又有他方面的发展,例如科学小说的翻译,中国小说史略,小说旧闻钞,唐宋传奇集等,已打破清儒轻视小说之习惯;又金石学为自宋以来较发展之学,而未有注意于汉碑之图案者,鲁迅先生独注意于此项材料之搜罗;推而至于引玉集,木刻纪程,北平笺谱等等,均为旧时代的考据家赏鉴家所未曾著手。
先生阅世既深,有种种不忍见不忍闻的事实,而自己又有一种理想的世界,蕴积既久,非一吐不快。但彼既博览而又虚衷,对于世界文学家之作品,有所见略同者,尽量的迻译,理论的有卢那卡尔斯基,蒲力汗诺夫之艺术论等;写实的有阿尔志跋绥夫之工人绥惠略夫,果戈理之死魂灵等,描写理想的有爱罗先珂及其他作者之童话等,占全集之半,真是谦而勤了。
“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的块垒”,虽也痛快,但人心不同如其面,环境的触发,时间的经过,必有种种蕴积的思想,不能得到一种相当的译本,可以发舒的,于是有创作。鲁迅先生的创作,除坟,呐喊,野草数种外,均成于一九二五至一九三六年中,其文体除小说三种,散文诗一种,书信一种外,均为杂文与短评,以十二年光阴成此多许的作品,他的感想之丰富,观察之深刻,意境之隽永,字句之正确,他人所苦思力索而不易得当的,他就很自然的写出来,这是何等天才!又是何等学力!
综观鲁迅先生全集,虽亦有几种工作,与越缦先生相类似的;但方面较多,蹊径独辟,为后学开示无数法门,所以鄙人敢以新文学开山目之。然欤否欤,质诸读者。
民国二十七年六月一日蔡元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