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桃花梦
【前言】
那年洛阳城,牡丹花丛间,春风过处,点点斑斑桃花雨,凝聚了的,除了丝丝血腥,多出来的,便是你口中,我的发香。
【一】
文昭元年的一个大雪之夜,我出生在荆楚之地,嘹亮的婴儿啼哭打破了夜的宁静,父亲满怀期待的等在母亲的产房门外,在听到产婆的回禀,“恭喜老爷,喜得千金”之后,便头也不回的去了书房,听娘说,那一夜,他在书房外,练了一夜的尉北剑,雪映白头,原来是这般简单。我记得,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的哀愁灌满眼眸,霎时间,我恨极了尉北。是的,我的父亲叫做尉北。
他的剑法,叫做尉北剑,圣华大陆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几乎无人能敌。可是,他一直无后,尉家家大业大,如此大的家族,家主没有后代,足够让觊觎他地位的人在背后取笑他一番,所以,后来,他纳妾了。抛却了和我母亲当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独宠一个蛇蝎美人。
一年后,那个小妾生下一子,取名尉斌。也就在此时,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为我取名字,有子万事足,我也被赐了名,尉芜,荒芜的芜。那夜,母亲抱着我,哭了一夜。为我取了小名,绾君,长发绾君心,这,也许是母亲的一种寄托吧。
懵懵懂懂的我,依旧如故。
之所以说那个小妾是蛇蝎美人,是因为我三岁那年被她推落池塘,她却在父亲那里告我一状,说我目无尊长,不睦兄弟,自毁陷害他人,然后,我在床上躺了一年多,父亲勒令我不许出门,那小妾,变成了平妻。
自那之后,母亲不再悲戚,白天便在院子里教我习字,读书,琴棋书画,对于她来说,真的都是小菜一碟,为了不让娘难过,我学的认真。最让我开心的是,她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轻功带着我到荆华城郊外习武,母亲说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无论风霜雨雪,从不间断,母亲看着我从扎马步开始到可以飞檐走壁,费了多少工夫,她也流过多少泪,我抱着她,“娘,你放心,等我长大了,一定带你走,君儿会好好孝顺你。”
“娘的君儿是最好的。”她抚摸着我的脸,爱怜道。
我看着夜色里那明亮如水的月亮,不再说话。懂事以后,我再也没有唤过她“母亲”,都是叫“娘”。
【二】
我十岁的时候,已经可以打败娘了,娘从她的嫁妆里,找了一把冰寒剑送给我,让我独自去练剑,或许,可以悟出点门道。这年的中秋,和娘用完晚饭,我像往常一样来到城郊的树林里,月色正好,我便躺在树上赏月,手上祖攥着一壶清酒,学着古人对月吟诗:
凉凉秋月摇花影,淡淡闲云倚恨听。
惟愿余生千里外,柴门独醉数孤星。
“好诗,可惜,颓废了些,这大好时光,干嘛要归隐山林,看兄台,这是,被人退婚了?”一个声音忽然响起,让我有些猝不及防,腰中冰寒剑瞬间出鞘,朝着他的脖颈指了过去,“你是谁?”
月光下,我看见他的长相,清俊的容颜,淡眉,桃花眼,薄唇微张,语气带着些许的乖张,“哦?原来,是个小姑娘,快把剑拿开,哥哥这是出来赏月,刚好遇见你吟诗,你说,你小小年纪,难不成,是被退婚了?”
“该死!”父亲对我不管不问,自是不会为我许下亲事,只是,听娘说起来和父亲的故事,也偶尔 有些向往的,如今无端被人污蔑,我丢下酒壶就拿剑刺去,树梢之上,他的身影急略如飞,并不曾比我慢,我看技不如人,便收了攻势,打算回去。
“哎,小姑娘,你别走啊,我看你腰上还有一壶酒,不如,咱们不醉不归,你看怎样?”
“不熟。”
“不打不相识嘛,况且,我千里迢迢来到荆楚之地,你作为一个本地人,不应该尽地主之谊招待我的嘛?”
“你怎么知道我是此地人?”我的剑在此放在他的脖子处,他不慌不忙推开我的剑,“别动不动就拔剑,女孩子家家的,要文雅,懂不?难道你爹没教过你?”
“没有。”我转身离开,走了几步,看他没有追来,便运起轻功回到自己的房间,脑中还响起他刚才的话,“不醉不归。”罢了,不去想他,梦渐渐袭来,陷入了黑暗。
【三】
第二日晨起,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凌乱,匆忙穿起衣服,来到院中,只见那个是我父亲的人拖着满身是血的步子来到我面前,“君儿,快走,快和你娘离开,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孩子,爹,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娘,那个女人,只是敌人的探子,别怪爹,好吗?记住,走,不要,报仇……”我看见了娘带泪的容颜,无声的握住父亲那已经渐渐垂落的手。
“娘,咱们走!”听着外面的吵闹声渐起,我顾不得那个被我唤了一生父亲的人的尸体,带上娘,飞离了这座宅院。
父亲死了,我带着娘离开, 从今以后,我们便没有家了。
我和娘在江湖上漂泊,查父亲被杀的事情,娘说,“这件事,应该去北地,我记得,当初你父亲打败了无云派的上一代掌门,才在江湖上立足,我听说,无云派这一代的掌门离殇梦,投靠了朝廷,而你爹,作为第一世家的家主,自然是被朝廷视做眼中钉,此次你父亲遇难,恐怕和家族里的那些不服你父亲的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可是,娘,爹说,不要报仇……”
“杀我夫君,毁我家园,为何不报仇?”娘的话让我说不出话。
变卖了娘所有的嫁妆,我们两个人带着行囊来到了东凤国的都城,洛阳,娘说,那些刺客的口音,便属于洛阳。
娘在洛阳城东置了一处宅院,很大,有一个专门空出来的地方,娘说,作为我练剑的地方,那院子叫北君庭,娘说,为了纪念爹,院子里,栽满桃花,以供我研习奇门遁甲。在桃花盛开的时节,我和娘就在树下饮酒,然后娘对着未圆的月亮思念爹,我悄然退去,城外的桃花,亦是朵朵缤纷。
【四】
出了院子,却忽然发现有人跟踪,娘此时已醉,只好引他去城外了,到了城东的桃花林,忽然便出现了许多黑衣人。
“你们是什么人?”
“要你命的人,哈哈,尉芜,你真以为自己能逃得过?”
“杀父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本姑娘正愁找不到你们呢,倒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了。”
“是不是送上门,那就要看尉北剑有没有传人了……”说着,银光一闪,朝我而来,我一个侧身,躲过了那个头目的刀,翻身到了桃树上,冰寒剑的冷光在他刹那间的迟疑下,刺了过去,却被他的刀格挡住,剩下那几个人也一拥而上,我右手持剑,左手悄然用气卷起桃花,挥手间,除了那个刺客头目,都脖子上被花瓣击中。
“拿命来!”那个人明显被激怒了,凌乱的刀,却蕴含了更加深厚的内力,看来,他是要和我拼命了。忽视肩膀上被他刚刚刀锋的气流扫住的伤口,继续抵御,可是,很明显,我的臂力越来越弱。
“臭丫头,你受伤了,嘿嘿……”他的笑越来越近,我假装自己无力,站在树下没有回话,在他到了眼前的时候,给了他致命一击,剑身斜插到他的胸口,他的眼里,都是不可置信,却忽然闪过阴毒,我心下一紧,被他洒了一脸的粉末。
“碰,”他倒地而亡,我却被他那忽如其来的攻击而攫住了心神,忽然,从丹田处涌起阵阵热气,“归云散……倒霉!”我暗骂了一句,提气往城里赶,忽然想到桃花林北边有一处水潭,便急掠而去。
落入水中的时候,冰凉的潭水,清醒了头脑,只是似乎药力不减,我把自己放松,整个沉到了潭底,却听见扑通一声,渐渐的有个身影靠近,触到那个身影,便伸手过去,只觉得比这潭水凉,模糊间,我听见那个身影说,“小丫头,这可是你自愿的……”
【五】
清晨的阳光穿过千丝万缕的风,斜斜的温暖着我,睁开惺忪的睡眼,桃花林,我在桃花林里,昨晚,归云散……我猛地起身,却发现腰上横着一个大手,是他,那个当初在荆楚城外让我文雅的男子,他,难道昨晚跳入桃花潭的人,是他,解了归云散的,也是他?我轻手轻脚的把他的胳膊拿掉,扯起散落在桃花上面的外衫,就准备跑。
“怎么?姑娘是不想负责了?”慵懒的声音,还和那天一样,“人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果然不假,这桃花林,只有这里有牡丹,果然应景。”
“你,你想怎样?”我红着脸,气哼哼的问。
“昨夜我在这桃花林里赏景,谁知道,有人跳水了,救人的时候,却被人占了便宜,小丫头,我可告诉你,我还没娶妻……你可是,要负责的。”
“说到底,还是你占了便宜,咱们各自离开,再不相见,就当不认识,我绝对不会影响你的,你看如何?”
“不如何。我还记得,你的发香……”说着他走近我,撩起我未及束起的青丝,“长发绾君心,我的心,都在你这了,你呢?”
我脸一红,抄起身旁的冰寒剑,打开他的手,逃也似的,奔回了家。还好,娘还没醒,收拾完自己,我守在娘的窗前,等她醒来。
“娘,醒了?”
“嗯,前几日你不是说查到了洛阳城的高官家……”
“是的,娘,有资料显示,当时袭击尉府的人身上带着三瓣桃花的标记,那是东凤国丞相白子洛的死士。”
“先按兵不动。为娘理一理情况,白子洛和你爹并无交集。”
“好,女儿知道了。”
【六】
一个月后,后花园。
绿竹猗猗,等风来抱。素手调琴,默记伏羲琴的内功心法,娘在林中练剑。每一个动作都完美无瑕,我唇角的微笑荡漾。
昨日,娘说已经寻到了白子洛和爹的恩怨纠葛,这个白子洛曾经求娶过她,那时候的娘一心要找一个武功卓绝之人,自然不会把一个朝廷命官放在眼里,当时她只对白子洛说了一句话,“本姑娘只嫁给比自己强的人,你打不过我。”后来,娘嫁给了爹,那个白子洛自然受到了消息,心有不甘的他虽然娶了自己的恩师的女儿,但是还是对娘念念不忘,培养死士,伺机报复。
果然,新皇登基,要铲除世家,尉北剑的拥有者,成了新帝的心头大患,白子洛献策,将自己培养的扬州瘦马送来给爹,一步一步,爹一直不知晓白子洛的存在,以为是新帝容不下自己,虽然也有应对之策,只是却不敌两家合击,终于丧命。
“君儿,你可愿为父报仇?潜入相府?”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女儿自然是愿意的。”
“那好,为娘这就安排。”
今日,是我和娘分别的日子,从今以后,我将不再是我,梨花阁里,将出现一个唱戏的名角,桃夭。
听说,丞相府的公子白沐和喜欢听戏,听遍了洛阳城所有的戏班子,而且,他要求人们唱一段诗,都不得心,那句子,前几日,娘说过,
凉凉秋月摇花影,淡淡闲云倚恨听。
惟愿余生千里外,柴门独醉数孤星。
我的心,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想起那个人,他说,我最爱你的发香。
【七】
七月初七,乞巧节。丞相府公子白沐和招来梨花阁戏班子为自己演戏,要唱的,还是那四句诗。我知道,这是我作的诗,初次在荆楚之地相遇的时候,我数着星星,恨爹,现在,我用无限的悲情唱着自己的诗,只为爹报仇。
用了那一夜月光下相似的纱衣,凄凉的声音,漫起,和园里,都是荷花,这个季节,荷花满池,如同仙女沐浴在阳光下,我猛然想起,今春的牡丹,还有那簌簌落下的桃花雨。旋转在戏台上的时候,一袭白衣卷着南风而来,禁锢了腰身,我听见他略带颤抖的声音,“是你。”
“是我。”我的声音清凉,像是忽然来到的雨,没有温度。
几日后,洛阳城盛传着,丞相府原本文武双全的公子,忽然喜欢上了一个戏子,听说,那个戏子还有一个妖冶的名字,叫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你是否在告诉我,你是在等我娶你?为什么你会来到洛阳,是来寻我?你怎么,会在戏院?你父母呢?”
“仇家灭门,父母双亡,流离失所,谋生罢了。”
“以后,你就跟着我,不必再回去了。”
“桃夭,谢过公子。”
“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绾君,长发绾君心的绾君。”
“原来,是真的。”他激动的,握住我的手,俊秀的脸低垂,我眼睑微合,没有让他看见我眼底的恨意,唇边传来的温度,侵袭了我的感官,紧握的双手,按住胸中的愤怒,承受他给的宠爱。
【八】
“爹,我要娶她。”
“不行,你堂堂丞相府公子,为何要娶一个戏子,爹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纳妾可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自己娶不到心爱的人,你还辜负了我娘,你也要让我不幸福!”
“混账!你做这个逆子!”说着,丞相大人就要去打,我看准了时机,从门外冲了进去。
“丞相大人,都是小女子的错,小女子甘愿一死,求您,不要伤害公子……”
“哦?你就是桃夭?”丞相大人的眼睛里掠过精光,忽然伸手朝着我的面门而来,我扯起一抹笑,闭上双眼,果然,白沐和没有让我失望。他的手,拦住了那苍老的攻击。
我被他抱着离开,住到了城东的客栈,“绾君,你放心,我就算抛弃一切,也会和你在一起的。”
“我信你。”娇俏的语气,像极了陷入情网的女子,待他熟睡后,我点了他的穴道,来到了丞相府,丞相的书房里,亮着灯。
“依依,你来找我了?”
“白子洛,你这个心狠手辣之人,不配叫我的名字!”
“依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尉北已经死了,这个大陆,除了皇帝,只有我最大,而且,我的黑月神功已经大成,我,可以打得过你了。”
“你杀我夫君,灭我外家,我死也要看着你,被千人唾骂!”
“那个桃夭,是你的女儿吧?”丞相忽然说了一句话,娘愣住了。
“你知道了?”
“她长得和你不大像,但是那双眼睛,却是一样的,我想试探她的武功,却又怕真的是你的女儿,所以,”
“你杀了她?”
“没有,她已经是我儿子的人,依依,嫁给我,好不好,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
“你妄想!”我娘的剑已经出鞘,“动手吧!”
“你走不了的,依依,皇上的禁卫军,就在门外。”我颈上一痛,晕厥过去。
【九】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白沐和抱着我,在正堂外的厅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白子洛,残害忠良,按律当诛,念其昔日之功绩,特赦免其家人,只处死白子洛本人,着,相府内其他人,三日内搬出相府,永世不得入洛阳城。钦此。”宣旨的公公对着白沐和念完了圣旨,又从随身伺候的太监手里拿过了另外一份。
“尉芜接旨。”
“民女跪请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尉北剑传人尉芜,为报父仇,以身犯险,为国诛灭逆贼,虽方法不妥,然其情可悯,其罪可容,特赐为碧桃公主,把丞相府赐予其居住,尉北家族剩余子孙,皆可入朝,另,碧桃公主为国子监剑术教师,专门教授皇家子孙,钦此。”
“碧桃,领旨谢恩。”
“你,是尉芜?”
“是。”
“你对我的爱……”
“都是假的。”
“你骗我,不可能!”他的手伸过来握住我,“君儿,你已经有了我的孩子,你……”
“我会打掉他,他,不该来。”
“不!不要,孩子是无辜的。”
“除非,我爹能够活过来。”
“是不是,我死了,你就可以留下他?”
“是!”忍住心中的痛,看了看那个宣旨太监冷冽的刺向白沐和的目光,我决然道。
“好。”他一把抽出我腰间的剑,向着自己的心,刺了过去。
“不!”随着血肉四溅,我心里的痛,再也难当,不顾那太监给我使眼色,扑过去抱住他渐渐倒下的身子。
“公主,节哀顺变,杂家就先回去交旨了。”
“公公慢走。”娘的声音响起,她扶着丫头,从一间屋子出来。
第二日深夜,娘带着我还有白沐和,到了城外的桃林,在那里设下了乾坤伏魔阵,在桃林深处建了一座小院,一把火,烧了公主府。偶尔听说,皇上下旨收回了公主府,追封公主为“定国公主”,享万世尊荣。
我笑了笑,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扶着丫头,在桃林里散步,牡丹亭是娘特意为我而建,说是这样,或许,那个一袭白衣的男子,就会醒来。
是的,他是白沐和,我在桃花纷飞里,等他。宿命,让我们相逢,而孩子,现在是牵绊,我拉过他的手,放在鼓起来的肚子上,对他讲,“沐和,我又梦见你了,咱们的孩子已经会踢我了,偶尔,肚子很痛。如果,你不醒过来,就看不见他出生,这样,很可惜……本来想着让你给叫他念书,我教他舞剑,看来只能我一个人来了。”
我絮絮叨叨,天近黄昏,丫头走过来提醒我,“夫人,咱们要回去了,老夫人会担心。”
“嗯。”我起身,“着人守好了,夫君如果醒了,一定告诉我。”
“是。”
“走吧。”
“君儿……”清风明月将至,我听见他的声音,穿过霞影纱,在我的心里炸开,“我会教他念书,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只教他剑术就好了。”他的笑温和从容,一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