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

那天。迎风伫立在甲板。船头激起浪花，雪白清澈。一望无际的海，点点帆船。

我遗憾没有穿绿色的碎花长裙。风吹，她拍打我的脚踝。有光阴的气息漫过，像九丈崖铺天盖地的藤萝，生出苍翠的怀念。我的衣裙上，开满想念的花朵。

回来以后，我以为我会常常想起长岛的码头，她曾那样让我心动。大团的白云，透明的天，抬头望去的时候，总是错觉可以触到自己的影子。不曾想，更多出现在记忆中的，却依然是翻涌的海浪，层层叠叠，不肯停歇。我裹了湿答答的牛仔裤站在岸边的海水里，看孩子们在水里撒了欢的尖叫，看母亲在岸边认真的挑选她喜欢的鹅卵石。父亲穿了我送他的格子衬衫坐在母亲身边，帮她看着她的石头。涨潮了，海水哗啦啦涌上来，天空却清澈、宁静，蓝的透亮，我伫立在海天之间，渺小到感觉不到自己，却从未有过的温暖安详。

在烟台呆了很多年，青春里最激烈美好的时光。也许是因为少不更事又牵念太多，对于大海，并没有太多心潮澎湃。周末时会沿海岸线走很远的路，也只是为打磨并不圆润的时间。本打算带父母和孩子们去北京的，母亲说，她更愿意去看看海。不愿太过舟车劳顿，就近选择，那就长岛吧。住一住渔家，去，看一看大海。做了准备的，必定会是挑山工般的马不停蹄。旺季旅行，必定不会逍遥自在。却不想，旅途出奇的顺利圆满，并无颠沛。导游姑娘和开车师傅一路随行，细腻周全。

极少远行的母亲因为可以终日在长岛的海边捡石头而快乐的像个孩子，偶尔会带上花边的大草帽要求拍照。父亲腿脚不太好，以至于我迟迟不敢跟团，怕拖累同伴。整个旅行他却从未让谁照顾，从走，到回来。

在后沟村入驻，海岸边雪白的房子一排又一排，红色的房顶爬满青藤。乡亲说，这是长岛最热的几天，我倒觉得还好。因为天空比海更蓝，清澈纯净。如果晚些时日，田地的庄稼收了，海鸟躲起来，在庭院里煮茶大概都要披一块披肩了。

我们站立在午后的天空下，看到白云线一般划过，带着风和远道而来的欢腾。住在一个和蔼的大姐家里，渔家的院子便是客厅，有高高的天窗，一尘不染的地和墙，四合院，意想不到的干净。被子和床罩统一了颜色，孩子抱着粉色猫咪的被子不肯撒手。我央求主家把我和父母孩子的房间安排在一起，这样能拥挤在一起的时光，于我，百般珍惜。走在毫无陌生感的渔村的街头，白墙红瓦，碧海蓝天。我伸出手，风穿过指缝，我看到高远的天空。

一日三餐，地主之谊，竟准备了鲍鱼和海参。不吃海鲜的母亲对渔家的家常菜反而更感可口，这让我感到欣慰。孩子们在心心念念的月牙湾的海浪里奔跑，弄湿了衣裳。我没有呵斥，买了浴巾等她们上岸，在最心无旁骛的童年里，既然远行，就行的更心无旁骛一些吧。夜里去海水浴场的路上，遇到路灯下球场里的篮球赛，在遥远的城市，遥远的夜空下，我们并排站在围栏外，看远处那些明亮的少年！是的，是明亮，明亮而珍贵的少年。

船行海上，和母亲一直站在甲板。我依然裹着从未干过的湿湿的牛仔裤。以拖家带口的身份去的，只一味想着照顾好他们，从未打算自己要在蓝天下美美的。母亲问我，裹着湿湿的牛仔裤是不是寸步难行，我拧了裤管上的水调侃她，这样的凉爽不是每个人都有幸遇见。湿哒哒的裹在身上，是否也似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纵横阡陌，都要那样坚持地微笑。远处点点帆船，深蓝色的船身，朱红色的桅杆。从未见过配色如此漂亮的船，指给母亲看，却只有看不到海岸线的一望无际的辽远。这辽远，让人忘记生活，只愿在这海面漂泊，行很远的路，忘记朝九晚五，只身浪迹天涯！安然16岁了，她戴了耳机迎风而立，同样，是明亮的少年！我对她说，世事本开阔，我们首先要活的精神明亮，然后眼里才有万物，有众生！

出海拔龙的时候，母亲是不建议父亲去的，怕他累。安慰他让他在渔家休息，回来我们讲述给他。安然坚决不同意，游说爷爷说奶奶另有目的，想多一件比爷爷多的资本，回来好向他炫耀。被煽动的父亲便立马精神起来，准备就绪跟随我们一起出海。这是我不曾想过的壮观，依然是海，却是从未有过的人间烟火的繁盛和热闹。我们坐船出海，马达一路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我本以为会在岸边敷衍着看一看，却不曾想要行很远的路。海的深处，浪是墨绿色的，幽深厚重，我们坐在船仓里不再说话，那刚刚上船的新鲜逐渐褪去。相反的，是一叶孤舟漂浮在风口浪尖的恐惧。我，是有一些害怕的，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了本能的恐惧，像什么都看不清的海水，和，呼啸着的风。孩子们却很高兴，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远的海，她们把手放进海水里，有浪打来，她们不停的尖叫。拔龙收获颇丰，我们收获了无数的扇贝螃蟹海螺，船行至岸边，便有支好的农家大口锅将带回的海鲜带着海水煮出来。同行的人围在一起，一大盆一大盆的端上来，吃的不亦乐乎。糖妹给更小的妹妹拨着螃蟹，是最像姐姐的时候。

母亲是不吃海鲜的，但也被这气氛感染着，一直等到月亮升起来，才和我们沿着海岸线往回走。

父亲很兴奋，说幸亏没有上母亲的当，不然这大半辈子也不可能跟着出海，经历这么壮观的场面。

那是我吃过的最好的海鲜。因为所有的亲人，都在身边。

在蓬莱海水浴场带孩子们吃了披萨，店很精致。红色的桌椅，红色的吧台。原味奶茶和帅气的店主，音乐放的是薛之谦。我们把遮阳伞支到店外，悠闲的坐在海边，听着音乐，忽然就和这个城市没有任何违和感。起风了，安然用手护着盛披萨的盒子，她说，要给爷爷留一些，爷爷还没吃过披萨。

感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曾经为自己带着孩子和老人独自旅行纠结很久，怕力不能及。此时此刻，却很想呆的久一些。和他们，一起坐在海边看孩子在海浪里发出尖叫；和他们，一起在黄昏里沿着海岸线光脚回家。渔村里转角处码的整整齐齐的木柴，抬头处将落未落的夕阳，生命，如此安宁。

向前走，会遇见更好的人、更明亮的光。愿得成所愿。愿他日乘愿再来。

且问君安。且问秋安。

纪念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