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随想ζ昧
01.
林深丛茂，一个红衣男童双手后绑着吊在一颗大树下。烈日灼心，烘烤出的汗水将他的衣服湿了又湿，干了又干。
双手被绑着，吊着，一日又一日，几乎快要失去知觉，然而等待的人依旧未来。
终于传来靠近的沙沙声，睁眼，原本亮若星辰的眼睛突然暗下一半。
一妖上前，“大王……”
“口信带到了吗？”
“带到了。”
“结果你都回来了，他们一个都没来？一个都没来！！”
“大王，大大王叫你不要闹了……”小妖说完，他便放声大笑，惊起一片寒鸦哀鸣呼应。
闹？他是在闹，是他把自己绑起来的，吊在这忍受酷日。在一日日中渐渐绝望……而他们没有来救他，只是让妖带回一句不要闹！
02.
“小妖怪，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看看！”男童拿着一杆红色长枪，敲敲在他面前缩得发抖的小妖。
“红孩儿！就算你爹是妖王，你也不能这么……”
“你是给还是不给吧！”红孩儿不耐烦地呵道，嘴角喷出丝丝的三昧真火。
小妖怕了，视死如归一般地把手里的东西给交了出来。红孩儿拿过来摆弄了一下，“不就是个破草环嘛，跟死了爹一样……”
红孩儿在一帮战战巍巍保持安静的妖中，觉得无趣，把草环扔了回去，便离开了。
“仗着自家爹是牛魔王就敢这么作弄我们，真是好生讨厌！”
“就是就是，自己在家过得不顺心，就拿我们来撒气！”
“他现在风头盛又怎么样，曾经还不是被我们呼来喝去地使唤。”
“嘻嘻嘻，是啊，当初那种可怜样……”
一群小妖嘻嘻哈哈地闹着，红孩儿握着长枪的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暗哼一声掉头就走。
红孩儿回到翠云山芭蕉洞却并没有人，他自然知道人都去了哪，积云山摩云洞。
红孩儿等了很久，才等到铁扇公主满身是气地回来，“你今天又去哪疯了？”
“娘，其他小妖都有自家人编的草环，我也想要……”
“想要抢过来就是，找我要干什么？不会找你那个死爹啊！一点用都没有。”
红孩儿抿着嘴，带着那杆长枪也找到了摩云洞，“爹，给我个草环行吗？”
“草环？那玩意自己编不就是了，别打扰你爹，自己一边玩去吧！”
最后，红孩儿还是自己给编了一个草环，丑不拉几的，戴在头上朝着水中的倒影笑，模糊不清。
红孩儿笑着笑着，突然就哭了，把头上的草环狠狠地扔到地上，拼命地踩着，直到把枝叶全部踩成烂泥，与脚上流出的血混合。
带着他仅剩的火尖枪，回头望望翠云山和积云山两座洞府。他不明白，地域变大了，可是家，藏到哪里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03.
“大王……”
“滚！！！”红孩儿嘶号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但要这么下来，他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妥协的非得是他？非得是他！
他被吊在半空难受无比，手臂几乎快废，但他又不允许自己就这么下来，烈日炎炎，进退两难。
他想如果有人可以来救他，不管是谁，他都会送一些礼物回报。
一周后，没有人来。又想着，若有人来救他，不管是谁，只要在这片山脉他都罩了。
又是一周，依旧没人。红孩儿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手臂的存在，烈日烘烤已经要让他脱虚。头很晕，视线很模糊，他大概病了吧！
红孩儿已经知道自己不能再倔下去，他必须屈服。他挣扎着想下来，却发现双臂被他当初要求紧捆的绳索牢牢绑住，挣扎不脱。
哈哈哈哈哈，他大概是要成为第一个因怄气而把自己给玩死的妖魔了。
他后悔了，后悔了！请救救他，来人……无论是谁都好，谁都可以，请救救我，你要什么都行，什么都行。如果可以活下去，以后我会好好地活。
“悟空，你看那不是有个小孩吗？”
终于……终于有人来了。悟空？齐天大圣孙悟空吗？
“师傅，救命啊！救命！”
唐僧便唤孙悟空，孙悟空却道，“你这妖物在此地何干？速速离去，莫要在俺老孙面前搞鬼！”
“师傅，你这是说什么话，我难受死了，你就救救我吧！家中还有蔬果斋饭，可为各位接风洗尘。”
八戒一听便也催促着孙悟空把他救下，孙悟空背他试试重量，问道，“你怎么这么轻？”
红孩儿翻白眼，“我骨儿小，又饿了许久自然轻。”
唠唠叨叨地真啰嗦，你就不能快点带我回去嘛！这个方向，你要干什么？
红孩儿暗心里害怕起来，便往孙悟空身上施法，让他如背大山，寸步难行。
孙悟空背上的山越来越重，一下发狠就将红孩儿摔倒在地，“你这妖物真不识好歹，倒不如掼杀掉罢了。”
红孩儿拼尽力气，从棒下逃脱，却是暗恨了起来：本想好菜好饭招待你们，既然你们要吃罚酒我也就不客气了！
孙悟空，在五指山压了五百年，吃铜弹喝铜水喝怕了？一出来就成了神仙的走狗，对妖怪喊打喊杀。
齐天大圣，你可记得你也是妖？怂货，我瞧不起你，瞧不起你。你敢这么对我，那我便断了你的西行之路！
04.
“喂！这是哪？”红孩儿对着一帮小孩模样的妖精问道。一妖答，“这里是枯松涧，山上有处火云洞。”
红孩儿心下疑惑，“枯松涧就枯松涧，你为何还要给我专说火云洞？”
“你去看看火云洞就知道了！”这妖嘻嘻哈哈地说道，旁边的妖们也笑了起来，又有好戏看了。
“去看就去看！”红孩儿撇了他们一眼，就往火云洞那边找去。
红孩儿进到火云洞内，却发现里内气息异常，对这种藏头露尾之人心下不屑，直吐三昧真火填了整个洞窟。
“慢慢慢！”
“小儿，三昧真火非凡间之物，你可莫要乱来！”
两道声音忽地传出，红孩儿冷哼一声，“你等是谁？还不出来，莫不是不敢见光？”
“你这泼孩，脾气还真大！”第三道声音出来了，“看你有些本事，不伤你便是，就此离去吧！”
“伤我？有本事伤我，你就现身啊！”
“一小孩也敢如此说话，如今我们三皇的身份置于何地！！！”
“什么三皇？再不出来，我就继续烧了！”红孩儿没空听那些磨磨唧唧的话，张口就要喷火。
“等等，你唤作何名？”
“红孩儿。”
“红孩儿，你可用火云洞作为你的洞府，我们可当你师傅教你无上法术。”
“哼！我要你教？”
“但你可以有个地方住了，而且有师傅这不是好事吗？”
红孩儿默了，比起在外面风餐露宿的，有个地方呆着真的是极好，但他却不想就这么应下，“拜你们为师，我可要付何代价？”
“守在这里便是，这枯松涧的妖们真是很大胆，三天两头就骗人进来，可苦煞我们修炼一直受扰。”
“哼，既是如此，那我便守着好了！”自此红孩儿拜了三位师傅，长居于枯松涧火云洞，将周围的妖怪、小仙治得服服帖帖的。
05.
“大王，大王……”红孩儿拎着唐僧进了洞府，一帮小妖便凑过来。
他把唐僧一摔，“孩儿们，知道这是谁吗？东土大唐的玄奘大师，吃了他就能长生不老。”
“大王！大王，大王！！”群妖兴奋地呼声，震动了整个洞府，被人追捧的滋味如此美好，好到让他如此贪恋。
在众妖洗涮打水之时，一妖忽然来报，“大王，外面有一猴子叫骂让你还他师傅。”
调息打坐突被打断，让红孩儿的怒气更甚，出了洞府也不管孙悟空攀什么亲戚，上枪就打。三昧真火把孙猴子烧得上蹿下跳，红孩儿只心道，齐天大圣美猴王原来早就只剩传说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难过。
吃了唐僧肉可长生不老，红孩儿便派人去请牛魔王一同来享用。
红孩儿横放着火尖枪，坐在石阶托着脸发呆。每回打到好东西，请他爹来，五回便有三回没来，这次是唐僧肉，总会一定来的吧！
这次果然来了，不，倒不如说是某只猴来了。红孩儿一直笑道邀请伪装成牛魔王的孙悟空一同用唐僧肉，却被百般推阻。
这让红孩儿一阵气短，好你个孙猴子，对着妖怪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杀；对着你这么个无能的师傅，你倒是能找出这么多不杀生的借口了？
五百年前，你有种打南天门，今天你怎么没种直接去把西天拆了抢经书啊！
大抵也是装不下去，孙悟空索性便不装了，就想把唐僧带走，三昧真火再次祭出，依旧烧得孙悟空丢盔弃甲。
“喂！唐僧，你的徒弟真无能，看看啊！曾经的齐天大圣在你的手下过得这么狼狈！”唐僧不理，只是合手念经。
红孩儿一脚就把吵囔囔的猪八戒给踹倒，咒骂声就变成了叫痛声，吵得他心烦。
红孩儿走到禁入的洞府深处，对着墙面静静盘坐。
“红孩儿，从今天开始就此离去吧！”
“师傅，为什么？”
“我们的灵魂已经活不了多久，而你留在这日后会有大祸，趁早离去为好。”
“我不走，我说过我要留在这，守在这，一直守！！”红孩儿又哭了，洞窟内传来一声叹息就再没有出现任何东西了。
他没有乖乖听话，死倔着一直呆在这。他一直呆在这，可是什么都没守住，没守住他的家，没守住他的师傅。最后的最后，还是只剩下这根长枪跟他相伴。
面对静坐的石壁，他突然想到白日里被他耍着的孙悟空又笑了，真是个混蛋！
既然你要骗人，你就不能骗个彻底嘛，说不定就把那个臭和尚给救了出去呢！
半途而废的怂货，没人肯跟我玩，就算和尚在我手里，你也懒得敷衍我。
孙悟空，你特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06.
再次叫骂，本不想理，居然破他洞门。孙悟空，你真不知好歹，我师傅的东西也是你能动的？
红孩儿气呼呼地踏出洞府，就是一个坐在莲花台上再熟悉不过的人。怎么可能不熟悉，他不就是变成那副模样，把猪八戒给绑来的嘛！
火尖枪一掷，打在莲花台中，观世音便消失不见。留下莲花台想干嘛？送我剥大号莲子啊！
红孩儿撇嘴，把枪拔出就想把这莲花给砸个稀巴烂，一声震动，莲蓬洞里就刺出尖刺来，把他的腿彻底刺穿。
大慈大悲的菩萨，下手也是这么狠的吗？
“你可知错？”
“我何错之有？”红孩儿的倔脾气又上来了，错错错，特么就你们总是对的！
“这妖精大晦气……”
“大晦气？孙悟空，你请救兵就能耐了，五百年前威风去哪了？”
观音垂下杨柳枝，只见刀尖却变成倒钩，红孩儿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红孩儿终是咬咬牙，“菩萨，弟子有眼无珠，不识你广大法力，求你垂怜，饶我性命。”
“你可愿受吾戒行，入吾门？”
“这……”他不要离开师傅的火云洞！
“嗯？”
“弟子愿意！”红孩儿终是答应，观音将其唤为散财童子，便将他放了。
红孩儿重拔长枪，就往观音的面门刺去。想代替我师傅，你做梦！
观音闪开后，却是不慌不忙地掏出几环金箍，还长篇大论地介绍，红孩儿气得脚疼，这是不把他放眼里吗？
观音挥手便将金箍丢出，套在了红孩儿的手脚上，慌忙挣脱不下。露水被挥出，迫使他的双手合十，对着观世音纳头下拜。
“好，悟空，这妖精是降了，可野性未除，等我叫他一步一拜，直到落伽山为止，你且快去救你师傅。”
07.
红孩儿被法术控制着一步一拜，渐渐远离了火云洞，远离了师傅最后的长眠之地，也远离了家。
“我想要我师傅，呜呜呜……”红孩儿被带到南海，却是不停哭泣。
善财龙女不耐地说道，“哭什么哭，你哪来的师傅，入了南海，观世音菩萨，就是你师傅！”
红孩儿张口想喷火，却记起了他的三昧真火早就被剥走了，修为也被废了，现在他就是个废物！
他沉默着，当起了善财童子，开始求那佛法。世间没了号称圣婴的混世魔王，只有一个善财童子。
火云洞没了，师傅没了，爹娘最后还是没有见到。如果说之前是心碎，那么现在是心死，所以心如止水。
只是……
他那杆火尖枪去了哪？又被谁给捡走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