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在上海的四天里,我没有取消每天早上七点钟的闹钟,每在七点的时候,我就会在迷迷糊糊中听见阁楼窗外小鸟的叫声,是离得很近的声音,清脆,又不嘈杂,我在这声音里赖床一个小时左右再起来,洗漱之后,吃奶奶做的早饭,这时候奶奶不在家的,出去广场上跳舞锻炼身体,大约一个小时,她再去逛超市和菜市场,到中午回来做饭。奶奶说每天上午的时间,都是自己的。
在这几天里,我一直没有失眠,睡得很安心,一夜无梦。
奶奶,其实不是我的亲奶奶,跟我也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奶奶是上海人,在我一周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带着我从安徽到了上海,成了奶奶的邻居,才和奶奶认识的。上海人或许总被贴上排外的标签,但是至少我所认识的上海人中,每一个都对我很好,不仅是尊重,而且还有爱护。我是奶奶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是奶奶的小尾巴,奶奶带我吃饭,抱着我哄我睡觉,牵着我玩,教我折千纸鹤,让我学算术题,走街串巷,镇上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有一个“老矮子”带着一个“小矮子”。妈妈那时候太忙,没有时间带我,总是奶奶在照顾我,跟着奶奶,从早上到晚上。奶奶,渐渐地,像是成了我的亲奶奶。
这次去上海是奶奶去车站接的我,一看到奶奶,我就忍不住笑起来,我知道我笑起来很傻,龇着牙齿,露着大门牙,脸上的肉也是堆在一起,奶奶呢,一笑起来眼睛就成了一条线,还说:叫你空手来,你还拎东西来。其实也就是两打安徽带的土鸡蛋,奶奶顺手就要去拎,怕我拎着重,我和奶奶说,我来拎,很轻的,奶奶把手套脱下来让我戴上再拎。没有多余的客气,是一份亲情。
时隔四年,没有见到奶奶了,不知道是为什么觉得和奶奶的身高差又变大了,我觉得是我又长高了,但是跟在奶奶旁边,还是有种我是被大王领着的小喽啰的感觉,很神气,又很威风。
刚来的那天下午,奶奶就说,要我走的时候带点南瓜饼回去,带点粽子回去,于是后面的三天,奶奶把日程安排得满满的,上午是自己的时间,第一个下午是做南瓜饼和蛋糕,第二个下午奶奶去吃酒席,第三个下午是包粽子,给我做路上作中饭的蛋糕,然后带着我去吃酒席。
奶奶带着我去吃酒席的那天下午,下楼的时候,邻居和奶奶打招呼,问我是谁,奶奶说,这是我过房孙女,大学毕业了,来看我。奶奶的语气里有着快乐,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一点自豪。我的心啊,一下子就软了,觉得这眼前的这个矮矮的人,她把我当成了她的亲人,一个亲的孙女,她爱她的孙女,并以她为荣,即使她没有很优秀很出色,但是在她的眼里,这个孩子,是很好的孩子,并且是个孩子。
吃完酒席回来的第二天,我就要回安徽了。
奶奶早上去菜地里挖了点青菜和大蒜,让我带着说,不要钱的菜啊,能带多少带多少,因为我在奶奶家还感冒着,整天鼻涕不断,奶奶说大蒜杀菌的,也让我带着。
晚上吃完酒席回来,奶奶到厨房里,拿出放在水池里解冻的鸭胗和排骨说,我还没做给你吃呢,你还没开始在这里待,怎么就要走了。我说:奶奶,我在这都四天啦。奶奶仍然说,还没开始待呢。
我看着奶奶的后脑勺,染黑的头发,带点小卷儿,拿小黑夹子夹着,一点都不像七十多岁的人,在我印象里,她一直都是大王的角色。
好几次,她和我说,不要把我忘掉就行啦。我的心好像被放进了水里。
她为我洗了水果放在书包里,把蛋糕切好放在书包里,把菜啊,粽子啊,南瓜饼啊,全部装好放在一个大袋子里,还有叔叔送的台灯,叮嘱我这三个到时候拿好,不要弄丢了。你先去床上焐着,我把暖水袋充好,给你拿过来,睡觉的时候开空调。
川沙到含山的车,是早上6点10分的,要五点就起来,奶奶说,那我明天早上四点三刻起床煮面给你吃。我说不用,吃蛋糕就行,奶奶说怎么能两顿都吃蛋糕,不行的。
我跟奶奶说辛苦奶奶啦,很想抱住她,又怕显得很矫情,只对着她傻笑,奶奶说:不要客气啦,难得的,难得的呀。
第二天早上5:02,走出房间,厨房的灯亮着,早饭已经有香味了,洗漱完毕,桌子上是一碗热腾腾的面,上面铺着笋和肉丝,还盖着一个荷包蛋。我一句话也没法说出来,谢谢亦或是感动的言语,都显得太轻太薄了,于是埋头就吃面,不知道想些什么。
吃完早饭,叔叔准备开车送我去车站,奶奶带上围巾好像也要出门的样子,叔叔问奶奶你干嘛去呀。奶奶说,去送她呀。于是在天未亮中,三个人就出发了。到了车站,叔叔抢先着给我买票,临上车奶奶又给我塞了压岁钱,我都来不及反应,他们说着再会就走了。
善良的人,看别人的时候,总是慈爱的,宽容的。她对你好的时候,是满心里都是爱的。
可是,我到二十二岁,才真正地体会到这份感情的深厚,才清晰地知晓它,懂得它。我却没有办法用语言来表达,来描述。我也没有感动得要流眼泪,因为我不敢仅仅用“感激”这两个字来形容这份情感,只是感慨自己是多么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