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04
拜访十多年前认识的一个“小家碧玉”
——水漈,八都镇辖下的一个自然村,久违了。
世事变迁,连八都这样的蕉城区数一数二热热闹闹的大镇甸在农民工进城的大潮中也萧条了下来。更何况水漈呢,沧海桑田,竟至于前往水漈的路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记得是一条谜一样的溪,枯水季裸露着令人欣喜的鹅卵石,当年就一路欣欣然嬉玩着走进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庄,偶有几只白鹭相伴。
一上溪畔,一所李鹏时代普及村小时建的校舍涂着鲜艳的黄颜料,醒目地立着,远远地就入了眼。路旁一片宽广的稻田稻穗攒动。也是一个晴好的天。
十多人一下子涌入世外桃源,像是鬼子进了村,村民们好奇地打量这一群不速之客,脸上带着惊疑的微笑。沿着夹在房舍间的一条鹅卵石街道,一声声古朴的脚步声从远古传来……
街石是有许多年月的街石,房子也是有许多年月的房子,有年月的物事缓缓流淌着古老的音乐。屋椽瓦两清晰的影在地面上墙上斑驳。街面依然保留它们在明清时的模样:微倾房体的木制结构保持着上百年来的安详姿态。权充铺面的半柜突出,其实早已弃置不用;朽木货架子仍然像模像样地存在……想想有点醉人,一首唯美的小诗总是在记忆里飘飘荡荡。
得了空闲,时常想着再到水漈看上一看。
可是路在哪里呢?手机的导航指了个大概的位置,但其实无路可走啊!请教站在屋檐下的中年人,是个远道来的外地农民工,他很抱歉,说起水漈,意思是大概翻一座山就能到。绝望到几乎要打道回府了,出村时信口问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是不是当地人,提起水漈,他爽朗地指着头顶上的高架公路,上去走几百米就到。哈哈,哈哈哈哈!
和记忆里的村道不同,但村牌不会骗人,是水漈没错!
刚进村,一幢古宅立马吸引了我们的眼球,先是门面上赫然两个硕大的白底黑字“选魁”,边注小字“福建提督全省学政”云云,然后门柱左联“户对松轩邀才近”右对“门临花谷得春先”。门墙之上马头轩昂,墙面的部分白色脱落后裸露出三合土雄浑的黄色,黄白相间呈现的古味风骨俨然一副不可多得的名家古画才能拥有。
清时豪宅的布局通常都是入门留个缓冲空间,左转再跨一扇门后进入天井。天井采光使前厅亮堂,聚天光于门户之内,开智慧于头顶。天井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入户花园。屏风墙前,一长条石案颇有气势地摆出一桌花盆,盆内清一色水仙妍妍。屏风墙横批黑体“云汉为章”凹框边嵌蓝色云纹,左右两竖凹槽红底黑字成联。白墙,蓝框,红底,黑字,古人对颜色的搭配很有讲究,总能让人油然而生恰当和谐的美感。
天井边的耳房门似屏风,上有行草题诗,配以长条疏木制的窗户,整体布局十分雅致。
这是一幢很特别的房子,官家的气派,读书人的雅,堪舆的讲究都能让人深切感受。有一股豁亮通达的仁风常驻于此,叫人感受得到,又难以准确说出。
后院的围墙并不高企,四面的瓦当围出四角。正值艳阳天气,越过马头墙可见湛蓝的天空,银色的云朵。瓦当的影投在亮堂的墙面上,像挂了带波浪纹的帘,非常地美。墙根下一口古井静定,井水清澈见底。
出了后门也是一面霍达的风景画,立足可见远山绵连,山形凹凸有致,匹配以壮阔的蓝天更是显得丰满健康,沉芳流韵。
时近正午,即将打道回府,禁不住又回头再看看这幢房子。心生惊讶的是户外已是燥热不安,一丝风也没有,而内里却依然清雅明净,凉风拂面。
远远再眺托高峭拔的马头墙,体会的是用心,钦服的是智慧。房子不大,一厅一院,——乾坤不小,清气长存,实在是房子们极品中的极品!
上次水漈游,不晓得小小水漈竟然藏有如此瑰宝,只在街面和周边走走,这一次算是得了意外的收获。村里还有好几处类似的老宅值得一看,其中有一家总体方位结构布局虽不如第一家,但照壁的美丽却是个中翘楚:且看一面大墙顶一对飞檐牛角,牛角相对两侧封墙的马头,非常威武。照壁的排水檐也十分凑趣,凸形瓦面上长着一溜溜碧绿碧绿的苔痕小草,郁郁葱葱,给古老的宅院增添许多生机,也成了照壁风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照壁主体墙面以乳白为底,横批“紫宸高拱”分布在三片如书页起伏的空间里面,立体感呼之欲出。“书页”饰以蓝色边框,左右两侧边上有方状阴框,内录黑字诗文。方框之下又两竖著联阴槽,以红色为底,不知道为什么空无一字,或许是诗文早已残破,后人新装修时没再用心补上了吧。
妙的是对联之间的空白部分:老宅最初的主人一点也不肯让它闲着。苦心追求立体之美的念头使他在大面积的空白上又加了一道方形的突出的边框,内置圆形凹槽,一对龙凤呈祥之姿构一个大大的“福”字聚在正中,富于美感而又寓意深远,应该是费了老主人一番思虑后的巧作。
邂逅了老宅,我心里一直还惦记着老街。微倾房体的木制结构保持着上百年来的安详姿态。权充铺面的半柜突出;朽木货架子仍然像模像样地存在…
可是全村上上下下每条道找遍了,印象中的那些情景都跑哪儿去了呢?
“以前这条道是用卵石铺就的吗?”
“是的,以前是”
“以前是不是有房子的木柜台子伸出,还有货架子”
“是的,那就是”一个刚杀了一只鸭,就着穿街的风在水泥地面上一个装水的大盆里拨弄鸭毛的大哥腾出一支手指向不远处。那里,我看到一幢新建不久的三层水泥房挺直了腰杆立在村道第一排的位子上。
哦,我嘟囔了一句“可惜了”。幸好连我自己都不大听得清楚,否则一定招来鄙夷和哂笑。
不过,真得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