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亲娘
白发亲娘
文、图 / 网风
昨日母亲节。我难得轮休在家,这是今年以来首次真正地静下心来与母亲聊天,陪她回忆过去,展望将来。在母亲的身边,我又一次快乐单纯地像个孩子。
早上5点多,我便早早起了床,绕着门前的池塘跑了几圈,母亲也起得很早,煮了几个咸鸭蛋并熬了小米粥,又和了块面准备烙薄饼馍。
微信朋友群中铺天盖地的都是祝福母亲的文章和音视频,我也不例外,一个素未谋面的文友请了她的朋友将我那篇《无言的油灯》的散文进行了朗诵,并发在了她个人的公众号上。我听着配乐朗诵,不觉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深情的朗诵把我从以前的现实世界带进了意象的世界。恰好近日刚读完朱光潜老先生的一本书,在听诵的那会儿产生了真正的美感。
待到我点开《朗读者》的视频,听完斯琴高娃老师朗诵的贾平凹老师的散文《写给母亲》时,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坐进客厅的沙发上时竟抽泣出声来。贾平凹老师的文字看似平淡无奇,但每一句每一字嵌进现实,都犹若一记重锤,敲击的人在情感世界中回不过神来。"现实告诉我,妈是死了,我在地上,她在地下,阴阳两隔,母子再也难以相见。顿时热泪肆流,长声哭泣啊" 。斯琴高娃老师读得很慢很慢,但句句戳心,当读完这段尾语时,她摘下眼镜,早已是哽咽难忍,她慢慢将书合上,慢慢地将书搂在胸前,犹若担心惊醒了熟睡的某人。在舒缓的钢琴声中,追思与忧伤四处扩散……
母亲从厨房走出来的脚步声,将我拉回到现实。我立即用纸巾擦去脸上的泪痕,并顺手将这视频转发到了微信朋友圈。我柔声对母亲说:"妈,今天是母亲节",母亲只是笑了笑,没再回应。我从"观照"回到现实,幸福如潮水般涌至,那些工作上的繁重、生活中的苦闷……鸡零狗碎的表象被悄然剥离。父母健在,儿女双全,有一帮志同道合的同事,有一个真心热爱的职业,有温柔贤惠的妻子,于是便禁不住在心中默默感叹起来:活着,真好!健康,真好!
刚刚微信联系上小妹,她便如一阵风一样跨进门来,还给母亲买了一枚戒指,母亲一边高兴地伸出手指,一边埋怨着小妹花费这笔不必要的钱。小妹原想吃上母亲亲手烙的薄饼馍,但因为交接班时间将到,只好急匆匆地告辞了我们。
早起的父亲在我家的房前屋后又"开拓"出了不少"疆土",黄瓜、丝瓜、番茄、豆角、辣椒、葱……分明是一个分散的农家庄园。7点多的时候,父亲吃过早饭,骑上电动车前往单位值班去了。父亲是6年前为了帮我接送孩子上学,才依依不舍告别农村来到城市的。为了让不习惯城市生活的父亲减少"孤寂",我通过朋友的帮忙让父亲成为了一家单位的保安。没曾想,勤劳的父亲在这个临时工的岗位上,他的敬业精神认让我这个"吃公家饭"的人很是汗颜。
二舅和小妹的微信朋友圈相隔不久发出。二舅大概也想妈妈了,朋友圈的主题是《报母十恩》。如今算来我的姥姥去世也已逾20年之久了!彼时,我的三个亲舅舅和小姨几家都在为填饱肚皮苦苦挣扎,作为长女的母亲更是因为孩子众多而焦头烂额。前些日带母亲去临县的景区游玩时,母亲在路上还与二舅母探讨过姥姥在世时的光景。她们一致感叹要是时间能够推迟到现在,我的姥姥完全可以借助现今的医疗技术的帮忙多活上十年八年。只是,记忆可以重复,而时间永远不可能倒流。
白发亲娘未读完小妹朋友圈中的文字,我的鼻子又开始发酸。小妹朋友圈上的图片,大抵是去年年底时拍摄的,图片中白发苍苍的母亲坐在椅子上,一手抱着我刚满周岁的儿子,一手在用小勺子喂她的小孙子。照片中的母亲满头白发啊!尽管我常常间隔一两天便会回到母亲身边,但六、七年来,与我生活在一起的母亲,我何曾在意过她容颜的转变?又何曾坐下来与她聊过超过1小时的家长里短?洗衣、做饭,照料我们的生活起居,母亲俨然一位高龄的保姆,我又何曾把她当作年迈的老母认真地孝顺?
小妹在朋友圈中的文字说,一日傍晚她来看望母亲,恰好遇见母亲坐在落日余晖下我家屋前的池塘边的台阶上,怀里正抱着她那泪光闪烁的侄儿,那一刻,她似乎一下子坠进了时光的隧道,仿佛变身成了她的侄儿偎进了母亲的怀抱,那种从心底滋生的温暖和踏实冲撞得她眼底发热……
去年8月,父亲因为骑电动车出了事故,父亲将出事故的原因归责于母亲,母亲便一直陪着笑脸小心服侍。我因工作和学习紧张,加上性格的原因,与父亲在一些家庭琐事上发生了分歧,这更加加深了父亲对母亲的不满,病中的父亲经常喝斥母亲,但母亲一直默默地承受着。有两次,母亲在我的面前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泪水,我空有健壮的躯体,却也倍感无力,好在舅舅和妹妹及时出面帮我化解了这个难题。
我微信联系了二舅,二舅爽快地答应中午与舅母一起到我家吃饭。我将消息转告了母亲,笑容立刻爬上了母亲的嘴角。母亲开始做二舅爱吃的羊肉,我也凑到厨房学着做"凉拌洋葱",并特意到街上又买了二个凉菜。从二舅身上引出话题,我们聊到了母亲的亲姐弟五人。母亲又开始为小姨惋惜,说当初的小姨特别"喝书",大概是上到小学四、五年级时光景,被姥爷强行带离了学校,还说小姨到现在都或多或少"记恨"姥爷。说完小姨,母亲自然少不了提一提她那不争气的小弟我的小舅。小舅年少的时候,在学校是出了名的"惹事包",还没读到初中就被校方赶出了学校。三年前母亲背着我去小舅家中试图阻止小舅的儿子辍学,但终究未能如愿。这个自小寄养在我家的母亲唯一的亲侄儿很是伤母亲的心。每次提及,母亲都免不了连声哀叹。母亲未出嫁时是家中老大,因为彼时农村的极度贫困,为了照顾当时患病的姥姥而错过了上学的年龄,但她极少抱怨,在这一点上,她和我的大舅一样,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同胞兄妹甘于奉献而不求回报的人。二舅是她姐弟五人中读书时间最长的人,二舅高中毕业后遇到了我现在的舅母,他们赶上了时代的潮流,一起拼了血汗,一起白手起家,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如今在这小城中积累了一些财富,就经济实力算是他们姐弟中相对富足的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二舅一直背负着愧疚,自我读高中起,就不断变换着方式对他的哥哥姐姐们进行着弥补,对我的父母更是百般敬重。
母亲嫁给父亲时原本有一头乌黑的短发,因为陪伴父亲开创人生,备受了艰辛世事的煎熬,大约在我读高中时就生了白发。就我个人的人生经验而言,除了遗传因素外,焦虑应该是产生白发的最主要原因。我的母亲如此,我如此,我的大姐和两个妹妹亦是如此。我此前在县局机关的时候,十多年都未曾有过一根白发,如今想来可能是那时虽遇了些人生变故,但确未曾有过真正的焦虑的缘故。及至2013年9月到派出所任职后,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便两鬓斑白。再回想到母亲,我禁不住要伏地叩头了!我初中毕业那年,与父亲开着手扶拖拉机去邻县的商城县长竹圆乡买石磙,在归家的途中车翻人伤,父亲在农忙时节暂时失去了劳动能力,所有的重活、脏活都压在了母亲的身上。好在那时母亲尚且年轻,也或许是我粗心的缘故,倒也没发现母亲生出白发来。我读中专后,因为贫穷的长期压抑,在校的我产生了厌世的情绪,险些被学校勒令退学。现在回忆起来,那时我应该是患上了心理疾病,出于对贫穷的恐惧和对未来的担忧,我被看不到希望的生活折磨得几近失去了理智,彼时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的母亲该是何等的不安?母亲一生都不习惯过多言语,外向的父亲那段时间只好借酒消愁,常常一忽儿狂笑,一忽儿流泪。母亲则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镇定。昨日,读到莫言在怀念母亲的文章中提及担心母亲自行离世的那段文字时,我有了更深刻、更冷静的分析,我想我的母亲那时的经历差不多和莫言的母亲一样经历了反复。当然,在遭遇厄运时我们彼此的母亲最终都选择了坚强,而我却未能如彼时的莫言,我真真切切地当了一回懦夫,满脑子都想消极逃避,并试图以自欺欺人的方式回避。我已忘记了我是如何走出那种心理阴影的。依稀记得有一个夜晚,从不相信鬼神的父亲带着姐姐去河边的竹林为我"招魂"。父亲和姐姐因为担心邻居笑话,在午夜后携带着爆竹和"纸钱"出了门,母亲于黑暗中独自来到我的床前,以从未有的方式对我厉声咒骂,那咒骂如划过漆黑夜空中的一道闪电,一下子将我从失魂落魄中惊醒。在30岁之前,我极力回避关于这个夜晚记忆,但终究还是刻进了自己的骨髓。感谢母亲,感谢母亲尖厉的咒骂唤醒了我险些死去的"灵魂"。只是代价太大,前后不到一周,母亲平添了无数白发,体重下降了十几斤……
白发亲娘如果展开回忆的画卷,每一个日子都能写出无数的诗篇。母亲的每一根白发里都应该藏有故事,每一根白发都应该记载有为了子女所默默承受的苦难。她完美地为我的奶奶养老送终,拉扯养活过我的堂弟、我的表弟,资助过村里众多苦难的乡邻……
昨天一整天,我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幸福之中,想到母亲规劝我不要再因苦苦读书写字而伤了身体时,我略有不安。大概我那段厌世的历史成为了她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我昨日索性一天都没再摸书本,也未曾提笔写下一个字。中午老爸破例于值班期间回到家中,我也破例在中午与老爸、二舅举杯喝了两杯白酒。因为舅舅和舅母的到来,母亲的脸上浮出了不多见的笑容,我将母亲做的这顿"幸福的午餐"发在朋友圈后,引来了近百人的点赞,我想点赞的朋友在昨日与我应该产生了心灵上的共鸣:活着,真好!能够陪伴父母的身旁,确是幸福的无尽!
"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昨日因幸福不愿提笔作文。今日,对着图片中母亲的满头白发,我不禁悲欣交集。"人,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在,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是的,苦难之外,尘世之中,母亲总给我无限力量,使我倍感内心的安定与从容。
念及她老人家吃过的苦时,我心若锤击;念及她老人家的满头白发,我热泪长流。这泪水一如江水,幸福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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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5.15于分水亭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