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麦爷爷再见！”
“路上小心。”
我对麦爷爷挥挥手，牵着小启踏上回家的路。
天色暗了下来，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田中的水，泛着微波，将夜空里的圆月折皱了。青蛙躲在渐成金黄的水稻下，呱呱叫唤。
马路上早已没了人的身影， 空荡荡的大路直通未知的那端 。灯光照亮的地方，有一群飞虫在盘旋起舞。
“小启，我们要不要来玩游戏？”
小启茫然似的看着我，
“姐姐，是什么游戏？”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路灯将身后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看上去像是两个剪纸小人在手牵手行走。
“我踩到你了。”
我趁着小启不注意，一脚踏在他的影子上。
“姐姐，使坏！”小启发着含糊不清的声音，然后赶忙避开。
“你逃不掉的！”我穷追不舍，小启很紧张，左避右躲。
“游戏是看我们谁先踩到谁！”
他毕竟个子小一些，在我的包围下，一次次灵活的躲过了。
“轮到我反击了。”小启大喊一声，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找到我的一个破绽后，小启步步紧逼，眼见着那一脚即将踏在我影子上，我灵机一动，朝着没有灯光的地方一跳，影子便完美的融入到黑暗中去了。
“姐姐耍赖，姐姐耍赖！”小启气急败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不跟姐姐玩了。”
“游戏规则里可没说不能这么做啊。”我对他笑了笑，然后从地上把他拽起来。
“哈哈，姐姐你上当了！”小启利落爬起，小脚稳稳当当的踩在了我影子的头上。
“你可太狡猾了。”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
“跟姐姐学的。”他冲我做了一个鬼脸。
“嗯？”我心一惊，突然看见了什么，就在小启背后的那水田里，有东西在晃动。
“小启。”我赶忙拍拍他的肩，“你回头看看，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
“哼，我才不上姐姐的当。”
“真的！”我都快急死了，把他的脸强行转了过去，然后指着那地方给他看。
“姐姐！”小启的声音一下子沙哑了起来。
“别怕。”我鼓足胆子，捡起一块石子，往前边挪了几步，朝着那动静扔过去。
水稻抽动了几下，钻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路灯下，我看得很清晰。
“煤球！”我大呼。
煤球似乎在抱怨着我把它弄了出来，显得很不满。
“你吓死我了！”我走过去，将它捧在手心里。
小启小心的跟在我身后，两眼直瞪瞪的望着。
“别怕，这是煤球，就是我们上次遇见的山灵，过来摸摸看。”
小启有些不情愿，还是硬着头皮，用食指摸了摸它。
煤球很享受被人抚摸的过程，直接酥化在我的手心里，身上的绒毛全部软了下来。
“你为什么在这啊。”
“嘤嘤嘤。”
“你有事找我们？”
“嘤嘤。”煤球从我手中跳到地上，朝路前方跑了一段距离，又回过头来望向我们，好像在说快跟上。
“去哪？”
煤球没有回答，急匆匆的朝着林子里去了。
我还在犹豫，最后看了看小启的眼睛，那是一双带有期待的眼睛。
“走吧！”
月光照亮了小路，我认出了这是通往山顶的路。
煤球要带我们去它的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应该是有美妙的事情要发生。
我不知道什么算是美妙，如果非要我找个景象来形容的话，应该就在眼前了。
银色的月光，流溢在青草尖上，藏草里的蛐蛐在欢愉的吟唱，铃铃的叫声，宛若乐符在矢车菊蓝色花瓣上跃动，星星萤火，那泛黄的光点，在交织的草木中若隐若现，像是飘浮在夜空下的幽火。
风抚过大地，四周的草木竞相摇曳，头上帽檐被掀起，丝带如旗帜般飘晃，我下意识的用手按住它。
月光下的大榕树就像是一个站立的巨人，撑起脚下的一片天地，我和小启同它相比是如此渺小。
恍然中，我隐隐间听到了类似深山里有人撞钟的声音，那应该是一口古老大钟发出的，厚实而又悠重，像是海浪扑在礁石上，直击心灵，远比上次来的震撼。
“姐姐，你听到了吗？”
我点点头，将小启的手拽的更紧。
大榕树抖了抖枝叶，一瞬间，不胜计数的绒绒黑球从枝干中脱离出来，迎着月光的方向，轻悠悠的飘荡，慢慢的，那抹身上的黑，在月光的洗礼下逐渐褪去，露出白色崭新的绒毛，像是会飞的蒲公英种子，一个接着一个，直到越来越多的黑球参与，天空中充斥了它们的身影，连黑夜都化为了白绒绒的海洋。
“它们都是煤球的同类吗？”我捂着嘴惊叹，曾经一度以为香山上只有一个煤球，原来还藏着这么多。
这是某项仪式吗？煤球们的成人礼？为什么会选在今天？它们又该去向何方？我有太多太多的不得而知。
煤球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我的肩膀上，它透着别样的兴奋，朝着天空嘤嘤不停。
我回首看了看肩膀上的它，总有一天它也会蜕变成白绒，和它的同伴们，向着月光，去往未知，想想其实也挺美好的。
小启突然挣脱我的手，朝前方跑去。
“小启？”
他站在大榕树下，伸着手，拼命的往上跳，想抓住那些白绒，可一扑过去就散了，但它们很快又聚拢在一起，小启看的眼花缭乱，被满满的白绒所包围，它们在同他游戏。
小启那天真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姐姐，你也快来。”他又小跑回来，拉住我的手，我便和他一同融为了万千里的一物。
感觉累了，两人并排坐在石阶梯上，头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去看村子。
山脚下的村庄，静谧祥和，一间间错落相置的平房，像是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互不侵扰，却又关联。
夜色如同一条大河，在平房的石瓦上，在烟囱中白烟里，在劳作人的睡梦中，静悄悄的流过。
窗纸里透出的光晕，宛若江面上的渔火，朦朦胧胧，漂去远方。
小启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耳边响起了均匀的鼻息声，煤球也躺在怀里，安静的一动不动。
抬头望去，满天繁星，那些璀璨，深邃却又微小的光芒，最终汇成了遥不可及的梦幻，我想在某个地方应该有人同我一样，仰望着星空。
一颗流星划破天际，拖着长长的尾巴，在远边的山头一逝而过。我双手紧握，闭上眼睛，默许心愿。
还有好长好长的梦没有做完。
“英子？快起来。”
我睁开眼，看见妈妈正在推着我的身子。
“你和弟弟咋在桌子上睡着了，也不怕冻着！”
“咦？”回头看了一圈四周，睡意全无，我们竟然回来了。小启还趴在桌子上，嘴里流了一地的口水。
“小启，小启！”
“怎么了，姐姐？”他抬起头，然后跟我做着同样的动作。
“这……？”他看着我，希望能从我身上得到答案。
“我也不知道。”
“姐姐，那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努力点点头。
“是真的诶！”
“嘘，这是我们的秘密。”
我和小启相视一笑。
妈妈正在将床上的被子铺开，听见我们的笑声，回头一脸疑惑。
“怎么了？”
“没什么。”我和小启一同闭口。
“神经兮兮的，你俩绝对藏有什么秘密，”她撅起嘴，眯眯眼，似乎有所察觉。
“咯叽咯叽，你们投降吧。”妈妈扑过来，挠着我和小启的肚子。
“投降！投降！”
“好啦，小坏蛋们，累了就快上床睡觉。”
“哈哈哈，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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