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人间世》（五）

前面我们说过庄子的《人间世》可以分为有用之用和无用之用两个部分来阅读，下面就让我们一起阅读无用之用的文章部分，因为庄子尚在人间而人间人一般情况下不能成为无用之用的人，所以他选题于两颗巨大无比的怪树。

有一个名叫石（我们就简单地将他看作鲁班的前辈）的木匠带着弟子到齐国去，途径曲辕的时候看到一颗视为社神的栎树，这棵树有多大呢？“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也就是说这棵栎树大到可以为几千头牛遮阴，用绳子来测量有百尺那么粗，树身高达山头，八丈以上才有树枝，可以造船的旁枝就有十几枝。就是因为这颗栎树与它周围的相比显得巨大无比，所以来看它的人就像赶集一样密集。然而即使有这么一颗大树矗立在这里，石却不屑一顾，不住脚地往前行。不多时，挤在人群中看了个饱弟子跑到石的面前，问道：“自从我拿着斧头跟随师傅以来，还不曾见过有这么大的木材。师傅不肯看上一眼，行走不停，为什么呢？”

石这个匠人却将这颗栎树指手画脚地骂了一顿：“那是没用的散木啊！用它做船很快就会沉没，用它做棺材很快就会腐烂，用它做器具很快就会毁坏，用它做门户就会渗出脂液，用它做房柱会长蛀虫。这是棵不成材的树木，没有任何用处，所以才有这么长的寿命。”行话来说这颗栎树就是“不材之木”。

可能是石的体质招阴的缘故吧，他刚一到家就被栎树托梦，在梦中栎树给其狠狠地上了一课：“你要拿什么和我相比呢？你拿我和质纹细密的树木相比吗？山楂树、梨树、橘子树、柚子树，瓜果之类，果实熟了就被剥落下来，剥落的时候就会受到折损。大枝被折断，小枝被拽拉。这是由于它们的才能害苦了自己的一生，所以不能享其天年而中途就夭折了，这是自己招来世俗的打击。万物没有不是这样的。况且我追求无所可用的境地已经很久了，几乎被砍死，到现在才得以保全，这正是我的大用。假使我有用，能长到这么高大吗？而且你和我都是物，为什么要这样评议物呢？你是将要死的散人，又怎么能知道散木呢？”总结为有用之材就是因有用而夭折，这段话中也隐含“齐物”的意味，一切事物都在物化之中，石在物化的终是死亡，栎树也是，因此栎树才会用石骂它的话反过来骂他。

石睡醒后就将他做的梦告诉弟子，弟子还是疑惑不解，问道：“栎树的志趣既然是寻求无用，那它为什么要充当社神树呢？”

石说：“停！你别说了！它不过是特意假借社神寄托形体罢了，这才被那些不了解它的人辱骂。它不充当社神，恐怕早就遭到砍伐了！况且它所保全自己的方法与众不同，以常理来评论它，不是相差太远了吗？

这第二棵怪树在商丘，有一天南伯子綦也就是《齐物论》中的南郭子綦到此处游玩，偶然间看到一颗怪树，它有多大呢？所谓“结驷千乘，将隐芘其所”，一驷就是四匹马，也就是它能给四千匹马遮阴，和曲辕的栎树相比相差无几。南郭子綦不由地发出感叹：“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即他认为这颗大树一定有特异的彩纸！接下来这老小子仔细地端详它后发现，它的细枝弯弯曲曲，不能做栋梁；树干的底部的树心松散而不能制作棺材；舔它的叶子，嘴巴便溃烂受伤；闻闻它，就使人如醉酒一样发狂，三天醒不过来。总之，这颗树就是要怎么怪就怎么怪，要怎么狂就怎么狂，狂到别人都不敢对它动手动脚的地步。

接下来轮到南郭子綦对它点评一番：““这果真是棵不成材的树，所以它能长到这么大。唉，神人也是这样显示自己的不材啊！”

相比于曲辕的栎树以及商丘的怪树，适宜在宋国荆氏生长的楸、柏、桑树，它们就比较命途多舛了！“等它们长到一两把粗的时候，就被想用它做拴猕猴的木桩的人砍了去；等长到三四围粗的时候，就被寻求高大栋梁的人砍了；等长到七八围粗的时候，就被富贵人家寻求棺木的人给砍了。因此这些树都未能尽享天年，而中途便夭折于斧头之下，这就是有用之材的祸患。所以古时禳除的祭祀，凡是白额头的牛、鼻孔向上翻的小猪，以及长了痔疮的人不可以用来投河祭神。这是巫祝都知道的，认为这些是不吉祥的。但这正是神人认为最吉祥的。”

现在，让我们一起回过头来重新审视一下这两颗怪树：曲辕的栎树假借社神之名得以保全自己，有点像那些隐于朝堂的圣人，如蘧伯玉、老子等；商丘的怪树，有点像以怪人、奇人形象隐藏在大山之中的“村夫野老”，如广成子、鬼谷子庄子等。可是无论是以何种手段保全自身都似乎有点入世的味道，好像是为了入世的时候能保全自己而做铺垫的，这也正是无用之用的解释，即无用之用不是没有用而是无的用，有点“功成名就，身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