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祠游记

清末刘大鹏作《晋祠志》，言：“三晋之胜，以晋阳为最，而晋阳之胜，全在晋祠。”

晋祠胜处，秀丽外而文质中。隋槐荫日，周柏参天，宋殿飞檐，难老清泉，是谓秀丽外；桐叶封唐，唐碑炜煌[wěi huáng]，诸贤祠庙，历代咏唱，是为文质中。

时维五月，序属初夏，与友游于兹。

入门见水镜台，为明代戏台，清水明镜，自见人心，匾额秀丽。

过会仙桥，见金人台，台上铸四铁人，《太原县志》云：铁为黑金，金生水，铸之以旺晋水。西南铁人嗔[chēn]目鼓腹，筋肉遒[qiú]劲，虎贲[bēn]之士也，有游客仿之拍照。昔时可触碰之，今以栏围，不可近也。

穿对越坊，入献殿，主梁有金代墨题，古建无钉，梁柱斗拱，相协用力，便牢固异常。

后为鱼沼飞梁，同行多饱学者，说文解构，述往谈今，饶有趣味。

所谓圆为池，方为沼，沼水清澈，中有锦麟游弋，梁即桥，飞梁十字形，翼然于沼上，民国时梁林来访，云曾见于图画，今存为孤例。

圣母殿为晋祠正殿，建于宋太平兴国九年（公元984年），依《营造法式》，为宋殿典范。面阔七间，外柱依次略升，挑高屋檐，柱上有木盘龙八条，亦为宋物。殿内祭祀邑[yì]姜，为武王妻，叔虞母，殿内减柱，更显高旷。两厢彩塑侍女四十余，神态各异，写实传神，有梅先生称亦颦[pín]亦笑者，然不能近观，只得想象。

出殿绕公输子祠，拾[shè]级而上，过吕祖洞，上读书台，是为晋祠高处，披襟当风，胸怀舒畅。俯瞰[kàn]圣殿之重檐，历历在目，远眺园林之葱绿，生生不息，得游之乐也。

下行过云陶洞，为傅山隐居处，联中语“心印一珠明”，文人风骨，强项若此。

又见周柏，侧卧如龙，为三千年之古树，尚早于晋阳建城，新枝发于枯干，犹有生机，蔚为奇观。

想我等先祖，必有来此者，见柏为同柏，柏见人则不同，手触柏根，若连先祖之血脉。想时空无尽，人寿有期，青春易逝，老之将至，哀何极哉！

柏侧坐北朝南，有唐叔虞祠，元代塑像，鼎彝[yí]陈列，规制与考古所见不同，盖今人所为。

各处皆有古树，有焦木中空，新树穿出者，有千年风雨，两人环抱者，或槐或柏，或银杏，或皂角，品类繁多，同游者指树猜龄为戏，管君每言必中，堪称植物学家。

唐碑亭所藏碑为太宗手书，其十八岁于此誓师起兵，戎马倥偬[kǒng zǒng]，岁月匆匆，再至已四十八岁矣，想当日雄姿英发，前途未卜，如今百战归来，江山已定，千秋雄主，心中能无感慨乎？故作《晋祠之铭并序》，手书之。

李世民之书法，追摹[mó]二王，行书上碑，此为首例，友素习字，于碑前观摩良久，或有所得。

至难老泉。“难老”语出《诗经》，傅山所题，称神奇之笔，泉眼幽深，为晋水之源，数年前水甚大，今地下水位降低，不复旧观矣。

亭侧有水下行，从龙口出，水清可濯[zhuó]我缨。儿时来此，曾接水回家，以难老泉祝长者寿，今日再来，与诸友沃盥[guàn]嬉闹耳，阶下立头陀托钵[bō]，承泄水，游客摩其头，求财意也，日久若白玉。

水上石舫，名“不系舟”。《庄子》云：“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得道者泛舟游于江海。孔子与弟子论志，曾点云：“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yí]，风乎舞雩[yú]，咏而归。”夫子同点。

道者退而儒者进，然亦有殊流同归。人生不能若周柏之久，贵适意而，盛景不辜负，今日之游是也。兴尽，咏而归。

同游者：管、琴、程、荆、吉、张，微斯人，吾谁与归？辛丑初夏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