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人
最近在读王小波的《我的精神家园》,读到一篇名为《“奸近杀”》的杂文,里面有这么一句话,“不知为什么,傻人道德上的敏感度总是很高,也许这纯属巧合。”
我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对不对,但是一看到这句话,我就想起一个人来。
这个人是目分(化名,男的)妈,是我们村庄的人。目分妈是四川人,我记得,好像说是被人贩子给拐来的,然后就跟了目分爸,生了目分兄弟俩。农村人没文化,称呼外乡人都叫做“蛮子”。目分妈就是蛮子之一。
我小时候,十分地调皮捣蛋,成天跟弟弟和一帮小伙伴一块,在村庄里到处玩耍。用我妈的话说就是:满庄跑,拿着“捣牙棒”,到处“打疯狗”。
因为我们会经常拿根棍子在手里玩,所以这个“捣牙棒”的意思我是理解了,可是为什么要说“打疯狗”,我至今不解。此外,对于调皮倒蛋,我们的方言里还有一种说法,叫“万恶”、“淘劳神”,好像我们干了多少坏事一样。
虽然被大人说成是“万恶”,我们却并不觉得自己干了什么坏事,依然在那片乡土横冲直撞,野蛮生长。
目分家住在村庄的西半部,他家前面的大块空地,就是我在前面文章里提到的“大庄”。那些年,大庄是我们村庄的活动中心。冬天不忙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往那里扎堆,晒太阳。男的打牌,女的闲聊,小孩玩耍。
我们这些小孩子,本来就是人来疯,自然喜欢这种热闹的场所。很多时候玩得疯了,都不怎么会在意外界的眼光。当然了,只要我们不干什么太过分的事,大人也不会管我们。
但是目分妈不同,她总是会在远处骂我们。怎么骂的,我好像从来没有听清楚过,只记得她表情很难看,翻着白眼,撇着嘴,脸通红,很生气的样子。当时我很不忿,心说:“我们招你惹你了,你鬼叫什么?”所以就很讨厌她。同时呢,又有点怕她。
好多年以后,我已经读初中了,有时候下学在家,她打从我家门口过,会停下来跟我妈聊天。说话声音好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表情也不自然,动作也不怎么灵活,反正就是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也会笑,虽然笑的样子也让人觉得跟一般人不一样,但是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恶狠狠的样子了。此时她在我心里就换了一副面貌。
本来我一直觉得她是个正常的大人,但是此时看来好像不是啊!我就问我妈:“目分妈怎么了?”
我妈说:“有病了,迂了!”
在我们那里,老年人糊涂了,就说是“迂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目分妈是有些“迂”病的,时好时坏。想来,我小的时候,她之所以会骂我们,大概是觉得我们做了错事了。
别人看到我们干了坏事,只要没有损害到自己利益,就会不管不顾,她却不是,她会像是自己的利益受损了一样,义正辞严地指责我们。这大概就是王小波那句话里所谓的“傻人的道德敏感度”吧!
她也是个苦命人,被人贩子拐卖到他乡,给陌生人做老婆,还被人家轻蔑地叫做蛮子。我怀疑她的迂病应该跟他不幸的遭遇有关。
她现在已经不在世了!哪年去世的呢?我也不记得了!应该好多年了吧!
自从读了初中以后,我很少在家,即使在家,也一改往日横冲直撞的性格,死死地宅在家里。偶尔走出门去,本村庄上了年纪的人都不认识我。
十几年来,很多次回家或是给家里打电话,我妈就会告诉我,谁谁谁妈死了,谁谁谁爸死了,谁谁谁爷死了,谁谁谁奶死了……我通常只是略微感慨一下,怅惘一下,然后就过去了,因为对我来说,那些人只是活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