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二十九分的普快列车 Day 1 7:30 A.M. 三
小刘朝着我随意的挥了挥手,看着这趟列车缓缓离开。。
他并不笔挺的站在站台上,实际上,他也根本没有必要去笔挺。这列车驶来驶去,驶进驶出的过程,他每天都要看上无数次。因此,他并不是以一种离别或期盼的神情在目送这趟远去的列车,相反,他那略显慵懒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在等待。
当然,他的脸上还挂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但倘若这笑容一旦被人察觉,你就会发现,他那根本是在强忍着笑。
肯定是“三棍”中的哪根棍儿戳了他的脚心,甚至是戳破了皮。
李三棍,这他妈是谁想出来的又是怎么取的名字。难怪小刘在告诉我李队长名字的时候一个劲儿的东张西望,心神不宁,估计他把这名字说出来后,先是会把他自己笑翻,运气好的话,让李队长听到,那么他还会被他的三棍队长踹翻。
三棍。
我不禁在心里把这名字嘀咕了一遍,哈哈,我竟然不由自主的乐出了声儿。
窗外的景色在向后跳跃,车速相比之前略有加快。我一边笑一边向车厢的里面走去。
瘸子真讲究,他也挺懂得和李三棍,啊不,李队长这号儿人打交道的。这张票是一张硬卧车厢的票,既没有软卧赔进去的钱多,又不至于因为是个硬座而卷了李队长的面子。接近一千公里的长途旅行,有这么一张床的陪伴,是一件再惬意不过的事情了。
而且这还是一张下铺。
我一下子栽倒在铺位上,感觉整个人瞬间放松了下来,放松的后面紧跟着的就是彻底的崩塌与放弃。我保持着我栽倒时的那个姿势,除了眨巴眨巴的眼睛,那神情和几个小时前我在被窝中等待丁丁的电话时一模一样。
对面铺位上是一个在不停的摆弄着电话的男人。透过他那根本不厚的树脂镜片,我依稀感觉到他一边在看手机一边在时不时的打量着我;他上面的中铺放着几个小包儿,一个母亲带着一个孩子正坐在车窗前的座椅上。孩子激动的望着窗外的景色,向他的母亲问东问西问个不停。他的母亲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厌烦,她用一句慈爱的“一会儿问你爸去”,迅速而不失耐心的回答着那孩子的无数个问题。
我这边的中铺在我来的时候没有人,只不过有两桶泡面躺在上面冒充着人。应该是主人留下的,只不过我不知道主人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至于上铺,我根本没看。
早晨七点二十九分的火车,刚睡醒的人不能一上车便又蹦到上铺去继续睡觉吧。
除非是彻夜不眠的人才会这样做。但出去我在今天凌晨的街上和一个女孩子蹲了小半夜之外,我并没有发现还有什么人会和我们一样,失眠一整夜。
这个是一个极其弱智而牵强的借口,更何况,我也不是纯粹的失眠,我是被丁丁逼的。
想到丁丁,我再次掏出了我的电话,给丁丁拨了过去。在等待电话接通的那短暂的几秒钟里,我不停的在祈祷着诸如“丁丁你赶快接电话吧”,“别他妈又弄出个女的只说一句话来敷衍我了”之类的祷告词。
“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还是同一句话,我有些意料之中的失望。
火车的速度逐渐放慢,这才没多一会儿,看样子就已经到了途经的第一个车站了。
我拿出了田天的那部贴满了闪钻的电话。由于电话和打火机以及磁带的摩擦,手机后盖上面的一些没有粘牢的闪钻已经掉了下来。
田天。
不知道他上了交警的车以后是不是直奔刑警队了。不知道。
我闭上眼睛开始回想她在凌晨的每一个动作的细节,却发觉我和她是在夜色最浓的时候相遇的,而在晨光熹微中分别,所以,漆黑与朦胧中我根本没有看清她的任何动作。
我又开始回想她和我说的每一句话。包括“嗯”、“呵呵”、“啊”等语气词。
……
“……上面写着家里人给我起的各种名字,什么二狗,三棍之类的。”
“胡说,哪儿有叫三棍的。”
“我就是打个比方。”
……
傻姑娘,你要是今天和我来火车站,你就不会说出类似于“胡说,哪儿有叫三棍的”这样没文化的句子了。
等等!
妈的!
我一个激灵,那样子有些喜人但更多的是骇人。对面铺位上的那个玩儿电话的男人差点儿把电话掉到地上,窗边传来了零碎的对话:“妈妈,妈妈,刚才那个人怎么了?”,“问你爸去!”
车停了,我的脑袋却开始飞速的运转起来。
终于想起了谁是李队长,李三棍,哈哈。
三棍不是我打的比方,三棍就是我的一朋友,二十多年前的朋友,我向田天提起“三棍”这样的一个名字来做比喻,的确是顺嘴说的。而我之所以顺嘴说出了“三棍”这名号,正是因为这名字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叫起来真的是太他娘的顺嘴儿了。
三棍长大了,变老了。是的,变老了。刚才在他的那办公室里我几乎都看到了他眼角的皱纹,时光飞驰而过,一切都顺理成章的走了样。
李三棍,三棍,三棍儿!你他妈的,真够意思,我都快把你给忘了,你竟然还惦念着我。现在的你,就算把警服脱了我都未必能认得出来了,可你竟然穿着警服还不忘帮上我一把。
三棍你可能对不起你身上的那身警服,但是你绝对对得起我,绝对的。
三棍是我的好哥们儿。前面说了,我们是二十多年前的朋友,用一天的时间相识,然后用了好几年的时间在一起勾背搭肩称兄道弟的“厮混”,最后又仅用了一个早晨便分道扬镳。
这是男人和男人的故事,他们之间的那点儿事还真的就是这么的简单。
这就是我和三棍。
火车再次缓缓的开动,我看了看时间,才八点多钟。
我和三棍的故事,是一个能够让我放松下来的不错的药引。
窗前的那个孩子停止了追问,好像是他的爸爸回来了吧,火车缓缓的提速,然后就是咣当咣当有节律的声响。
铁轨上逐渐开始喧嚣,车厢里已经变得寂静。
我不习惯叫李队长为“三棍”。从小一提到“棍”我就会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少林寺十八铜人,十八铜人的后面,就是如棍子一般细长而坚硬的恫吓与怒吼,少林寺十八铜人阵什么的等等等等。棍,总给我冰冷的念想。
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自作主张的在“三棍”的后面加上一个“儿”,这样叫起来就感觉舒服多了,后来上了小学,上了语文课,便把“三棍儿”这儿化音带给我给我的感觉与语文课本上写的“暖洋洋”一次画上了等号。
说白了,“三棍”,就是穿着警服恫吓票贩子的李队长,而“三棍儿”,就是脱了警服光着腚站在院儿门口傻笑的玩伴。
我是在哥哥和护士姐姐结婚的那天认识的三棍儿。
那天哥哥在私底下给了我一个红包,我一边抹鼻涕一边在饭店的门口拆开了那个红油纸叠成的小纸包。借着并不刺眼的阳光,我发现里面是一张崭新的十元。我心中为哥哥的豁达而感动,一网兜的方便面,一张十元钱,在那个年代这是多么他妈的深厚的感情!
更重要的是,这十元钱对于我那颗因为失去了护士姐姐而分外痛苦的心,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止痒止血止痛的作用。
到底有多痛?那是把十块钱换成一千个一分的钢镚儿一起砸在胸口般的痛。
于是我开始琢磨如何这一千个一分钢镚儿的去向问题。
那年在我心目中最好喝也是最神圣的饮料是一种叫“冰水儿”的地产货。那是自来水香精色素勾兑的产物。它通常是以成双成对的形式出售,全城统一价三毛钱两袋儿。
那么,十块钱到底能买多少袋儿呢?
“十块钱到底能买多少袋儿呢?”我在饭店门口自言自语。
“看你要买什么。”一个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冰水儿。”
“二十袋儿。”
“那么多?”
“是啊。”
我回过头来无限美好的看着这个发出“二十袋儿”的声音的少年,发现他也在无限美好的盯着我手里的红油纸,眼神和我差不多,只不过他的年纪要比略我大一些。
“我替你去买。”他提议
“好,全买了,要二十袋儿。”我相信了他。
他拿过钱,把那张红油纸留给了我,然后飞一般的跑向了饭店斜对过儿的小卖店。不多时,他便拎着一口袋的冰水奔了回来。
“给。”他的鼻尖儿上挂着细细的汗珠。
“给。”我从那塑料口袋中掏出了一袋冰水放到他的手里。
他满眼感激的望着我,用他那参差的门牙熟练的咬开冰水儿的塑料包装的一角,咕嘟咕嘟像是饥饿的婴儿吸允乳头一般贪婪的喝着,然后挥手和我告别。
这是三棍儿第一次在我的人生中出现,而他的第一次出现,便轻而易举的卷走了我七块钱外加一袋儿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