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汉歌（60）——第三章第五节 利尚往来
前情回顾：（59）——第三章第四节 谋于密室
自登基之日起便背上了“怠政”恶名的后主刘禅，在处理鲁王刘永一事上一反常态，表现出了少有的勤勉。诸葛亮的弹劾奏疏刚呈进宫里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刘禅便已经发出了御笔朱批，言称对此事的处理将完全遵照丞相的意思，要彻底废除“汉兴赋社”，并当即宣布了对相关涉事官员的处罚。
鲁王刘永首当其冲，受到了最为严厉的惩戒。除却罚了一年亲王薪俸之外，刘永还被要求在王府内读书思过，一年之内，没有后主的圣旨绝不允许随便走出王府半步。更令刘永痛心的是，他刚刚征召的五百名王府护卫也受到牵连，被后主一道旨意裁撤了个干干净净。
此外，后主刘禅“见微知著”，充分意识到了“历朝皇子王孙，本质俱佳，只是因为从小便生在富贵乡中，不能独善其身，这才会像刘永一样铸成大错”。为了“保护”汉室血脉，他“不得不”在处理刘永的同时，也将刘永的嫡亲弟弟梁王刘理的王府护卫削减到了不足五十人。并再次重申，没有他的旨意，刘姓诸王皆不得擅自走出成都城一步。
当这道上谕发到丞相府的时候，诸葛亮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这才发现，对于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自己远没能像马谡一样看得透彻。后主对二王忌惮如此之深，一旦握住了把柄，便干净利落地消除了这两个心头大患。诸葛亮原本还对自己牺牲刘永一事心怀愧疚，刘禅这一下子反倒让他破除了心中的郁结，不再为此事耿耿于怀。如果以鲁王刘永为首的刘氏诸王，能从后主这一道意味深长的旨意中看清楚他们尴尬的处境，从此不再做越轨之事，那么他的一片苦心也算是没有白费。
事涉其中的勋贵子弟和学馆学士们，也都受到了或大或小的冲击。糜照、张遵、谯周三人，一来年纪尚轻，二来都不是朝廷官员，因此在上谕中只给了个“罚钱一万，闭门思过”的处罚。糜家乃蜀中巨富，区区一万之数丝毫不足挂齿。张府内也颇有财产，张苞和张绍兄弟两人各出一半，如期缴纳了罚金。只可怜学士谯周，家中贫寒，这一万钱就算是咬紧了牙关节衣缩食也凑不出来。陈祇为人狡黠，认为像谯周这样的贫寒学士正是奇货可居。便说动陈家诸房，硬凑了一笔钱给谯周垫付，这才帮他度过了难关。陈祇的堂弟陈含，虽然对其兄为人洞若观火，不屑一顾，却还是因为对谯周一向尊崇之故，硬是从自己的积蓄中取了五百钱出来，交给陈祇使用。
此外，对于牵连此事中的朝廷官员的处罚，却出乎意料地大相径庭。侍曹庞宏业已因为刺客一案，被关在了成都府的死囚牢中，因此圣旨上对他只是一笔带过，并未过多提及。杨仪身居高位，以郡丞的身份参与其中，实为可恨，直接被后主免去了官秩，只是因为怜惜其才，仍令留在太守府中公干以求戴罪立功。一个月前尚志得意满、胸怀天下的杨仪，就这样灰溜溜地又回到了位于广汉的蜀郡太守府。而引荐杨仪加入赋社的罪魁祸首陈祇，却因为他正受后主宠信，又极其聪明地在事发之后连夜写了整整五卷供诉，将赋社中各人言辞举止统统记录在案，并呈递给后主观览，因而深得帝心，反倒只被判了个罚钱了事。
后主刘禅颁布圣旨次日，西乡侯张苞趁势上书，启奏推举由都亭侯国舅吴懿来出任蜀郡都督。
刘禅正为了处罚鲁、梁二王一事而对吴太后心怀愧疚。当他懒洋洋地从一大堆文牍之中看到张苞的奏疏之时，忽然眼前一亮，计上心来：此时鲁王已被公开申斥，削去护卫，还被勒令在府思过，再也难成气候。那么，由国舅吴懿来掌握几万军队也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更何况，自己除了有几千精锐虎贲禁军护持宫城之外，丞相府在刘永事件中也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自己这一边，就算吴懿想有什么异动也难以成事。因此，何不借这个机会，来平息因为处罚鲁王而给刘、吴两家带来的裂痕呢？同时，准奏张苞的上书，也算是给了皇后和贵妃以及其背后的张府一点面子。一石多鸟，岂不美事一件！
想明白了这点，后主刘禅便当即下诏，同意了张苞、张绍以及一干军中旧将的奏折，启用国舅吴懿为第二任蜀郡都督，总领包括成都四大军营在内的京畿一带共计两万余蜀军。同时，任命一贯守法奉公的军械司副将王平为大营主将，执掌战具军器事务。诸葛亮心思缜密，担忧老将赵云会因为吴懿的升迁而感到难堪，特意上书启奏请求加其军衔。后主刘禅为报丞相府协助制裁鲁王之恩，此时投桃报李，痛快地按照诸葛亮的意思，升迁赵云为镇东将军。并准许其不必再监管具体营务，而可与以李严为首的诸位都督一起参赞军机，其麾下左军营则由原副将张翼继续统领。与赵云有杀姑之仇的糜威，见赵云只是加了官号，并未实际取得方面军权，也只好勉强接受了这道诏书。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道诏书甫一下达至从事中郎射援手中，他便惊讶地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转而，他面如死灰，冷汗直流。他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季汉，这个建立不足三年的新兴政权，终究是无法逃脱命运的摆布，整个被丞相诸葛亮绑在了“北伐”这辆蹒跚前行的牛车之上，即将走上覆亡之路。他之前反对与东吴结盟，此后又力争蜀郡都督，都不过是为了避免积贫积弱的益州一地被诸葛亮拖上预定的战争轨道。此时京畿军权已失，李严和魏延又皆非可托付之人。射援为此整日忧心忡忡，后来索性托病不出了。
而中都护李严和蜀郡太守射坚，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蒙头转向。二人都是趋利之人，又不像射援那样有城府，于是分别给后主上了一封奏疏，公然反对后主对吴懿的任命。李严私下里还写信给后将军刘琰和虎贲中郎将糜威，约他们一道给后主上书示威。哪知刘琰新婚燕尔，正是贪欢之时，又见朝廷上风向不对，便推脱有病，躲开了这滩浑水。糜威虽然为人跋扈，却对后主忠心耿耿。他向李严回书，表示自己只遵奉圣旨办事，不能违背为臣的本分。李严势单力薄，只好打了退堂鼓，退而求其次，一心经营自己治下的永安、江州两处城池。而射坚则带着刚刚被罢官的杨仪再入成都，企图说动其弟射援。
经此一役，丞相府大获全胜。诸葛亮一鼓作气，为了能全盘掌控北伐，又在后主的同意之下，将几个掌管钱财粮草的衙门并入了相府之中。与此同时，他升迁前相府参军蒋琬为长史，以其来统领相府文官事宜。又调前成都令马谡入相府为参军，辅助执掌军机事务。从此，马谡名正言顺地成为了相府内第一幕僚。
马谡交割完成都令大印之后，力主升前府丞范恒为新任成都令，主掌一城民治。并选拔立下大功的前北部衙卷宗室主记室冯纶，为成都府下属西部衙门部丞。同时，升军司马张休为都尉，随马谡进入相府当差。至于范恒升迁后所留下的府丞一职，则暂且空缺。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那是马谡特意给冯纶留下的。不出三个月，马谡便会将冯纶提拔为成都府丞，成为范恒的得力助手。
冯纶和陈含在卷宗室内打点行李，准备到西部衙门赴任时，黄路带着一干僚属围了过来，动情地跟他们道别。虽说两个衙门之间不过只有几十里之隔，但三人毕竟不能像现在这样朝夕相处了。冯纶在官场上不可不谓是春风得意，可是他的心里早已经因为痛失爱人胡莹，而有了一道永远都无法弥合的伤痕。天下之大，众生芸芸，可是冯纶却只能孤零零独自一人来体会此间种种喜怒哀乐了。他茫然地望着前来送别的黄路等一众府衙同僚，心灰意赖，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应付。
糜亮也硬着头皮，出来跟二人道别。他心里有气，想不明白为什么马谡和糜威这两个平日里互相攻讦的对头竟然都不约而同地成为了冯纶的靠山。他冷冰冰地跟二人寒暄几句，便径自回衙门里去了。陈含少年人心性，本来就不大看得上这个上司。又即将跟着冯纶逃脱牢笼，心里更是无所顾忌。他忍不住冲着糜亮肥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做个大大的鬼脸。
衙门口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谁也没有注意到，因为擅自调动差役缉捕青龙而被马谡免去官职的什长姚广，正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北部衙门。他的目光之中满是恨意。姚广手握长棍，背着羊皮包袱，再一次摸了摸怀中杨仪所写的荐书，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成都北门，投奔位于广汉的蜀郡太守府而去。
蜀郡都督一事就此平息。直到年关将近之时，诸葛亮收到了南中都督李恢寄来的书信。信中除了一如既往地向朝廷汇报南中之地上几个有名的豪族动静之外，也主动表明了李恢本人对由吴懿出任蜀郡都督一事的支持和恭贺。诸葛亮收到书信，自然是欣喜异常。他反复将信文看过两遍之后，将它放回到几案之上，然后，起身站到书房内壁悬挂着的益州山川舆图之前，双目紧紧地盯着汉中一地，脑海中波澜起伏。
“陛下的圣旨已经下达将近半个月之久了，怎么却依然没有收到来自汉中的消息？这个魏文长，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诸葛亮皱起眉头，握着羽扇，一下子一下子慢慢地扇动起来，心里早已是思绪万千。
正在他沉思之际，忽然从书房外传来蒋琬下属文吏的声音：“丞相，东吴使臣张温张大人发来公文，要请丞相您亲启。”
目 录：最后的汉歌 第一卷 暗涌 全目录
如果您喜欢这部关于三国的小说，喜欢后英雄时代的人生百态、生死搏杀，您可以关注作者，或者简单地点个赞以示鼓励。您的支持是我创作的最大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