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烩28丨杨柳绿了
旺兴老汉走出家门时，习惯地按了按上衣口袋。手巾包鼓鼓的在哩，他放心了。
东方山头的上空现出了一片五彩云霞，又是一个好天！
早春的天气，大清早的，还是有点冷。旺兴老汉紧了紧扎在腰里的大汗巾，取下扎在腰上的竹烟筒，装上一窝自种的黄烟，心想，现在还早呢，友信怕是还没到大队部吧。于是，他一边惬意地“嗞嗞”吸着烟，一边慢悠悠地朝大队部走去。
还隔着老远，就看见大队部的门开着。旺兴老汉嘟哝了一句：“友信这后生，这么早就来了。”他有点后悔不该慢悠悠地走了，耽误了早晨的大好时光。常言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春天里的早晨不是更金贵？他加快了脚步。
刚到大队部门前，就听到屋里传来说话声。
“青山叔，你是来借钱？”这是信用社会计友信的声音。
“嗯，是啊。去年年底刚摘掉超支户帽子，现在开春就来借钱，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别别别，你莫误会。农村信用社就是为农民服务的，谁都可以来借。”
“我知道，这不是来借了？去年我还面薄，不敢来借钱，没有买薄膜吃了亏，今年咬咬牙，就来了。”
“哈哈……”旺兴老汉听到这话，不禁笑出声来。
去年刚刚分田到户联产承包，各家各户都买薄膜种早稻秧，青山却一两都不买。也是，他儿女多，身体弱，一直是超支户。去年春上还欠队上几十元呢，怎么敢开口再借钱买薄膜？不过，他是煮熟的鸭子嘴硬，说是早先谁见过什么薄膜，那时不也一样种了田？谁知道禾种刚下田几天，就来了一场倒春寒，青山种的早稻秧烂掉了！
汪兴老汉笑着走进大队办公室，对站在友信办公桌前的青山说：“去年硬撑着不买薄膜，亏吃大了吧？老古话‘舍不得牛皮煎不得胶’，舍不得花这点小钱，怎么能保证得丰收呢！”
“对对对！”青山尴尬地附和着。又讨好地问：“你也这么早来大队部？”
“我也来找友信，取钱买薄膜。”
“你去年买了那么多，还要买？”
“我家人多，分的田也多。秧田加上土里窖薯种、种各种菜秧，总要用上百斤薄膜吧。除了去年留下些还能用的，还要买四五十斤呢。”
“到底是富裕户，气粗腰壮！”青山羡慕地说。
富裕户？我还想当万元户呢！不过，现在还差得太远了。旺兴老汉不觉又按了按衣袋里的手巾包。这包里有一张黄色封面的存折，里面有一千零五十元存款。比起别人来，数目是不算小。可是，一个萝卜顶个坑，个个都要派用场的。
大儿子二十四了，去年有了对象，今年年底要娶进门的，能让后生用泥巴旧屋做洞房？虽说去年已备好木料，但是做屋不是小事，木匠、瓦匠，吃饭喝酒、石灰砖瓦，还有亲友们帮忙做小工的酬谢，再加上娶亲做酒，千把元存款哪里够数？到时候还不是像着了火的硝一样，眨眼就没有了？眼下还要取出五十元来买薄膜化肥，就只剩下一千元了！上半年还要买猪仔，还想买个半导体收音机听听科学种田的技术，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不过下半年丰收了，又能有一笔收入，儿子结婚是不成问题的。
想到这里，旺兴老汉接过话头说：“唉，什么富裕户，是个空名，好听的。我的存折上也只有千把元，就盼着今年早稻收成好，多进几个钱要做屋娶媳妇呢！”
友信笑着说：“旺兴大伯，你春季养了蚕，夏季田里再夺个早稻大丰收，还有秋季的晚稻、栏里的壮猪，下半年莫说是做屋娶媳妇，只怕新屋里还要摆上电视机，天天夜里看大戏哩！”
“哈哈哈哈……真能买上电视机，我就在大门口放张桌子，桌子上放电视；门口摆上凳子，让全村人都来看。”
说话间，友信已经开好了贷款单，递给青山说：“青山叔，他们是邓小平说的‘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你眼下是在贷款，不过，下半年就要来存款了。”
“好，好，托你的吉言。”青山满怀希望地接过贷款单。
“你借多少？”旺兴老汉从青山手里拿过贷款单，“二十四元？你去年没买薄膜，买三十斤怎么够？”
“咳，将就呗。”青山有点不好意思，“我是老超支户，去年刚刚还清队上的，今年又来借信用社的，已经不好意思了，也不敢多借，总是要还的呀。”
这个人实在是太本分，太老实了！旺兴老汉暗暗寻思。青山是超支欠债欠怕了，还怕借多了友信不同意失了面子。可是，他家的早稻田也有我家多，三十斤薄膜，能盖多少秧？万一今年又是倒春寒，不是又要烂秧误大事吗？他眼前又浮现出青山蹲在烂得稀稀落落的秧田边，痛苦地抱住了脑袋的情景。
旺兴老汉不觉又摸摸衣袋里的手巾包，耳边又响起了昨夜一家子商量后作出的决定：存折上的一千元整数，皇帝老子死了爷都不能动！他松开了摸衣袋的手。
可是，去年青山为了向人买高价秧，卖了栏里的架子猪，青山嫂倚在空了的猪圈边发呆的样子又在他眼前晃……
唉，种田的人家没有猪，哪里来的粪肥啊？没有粪，又没钱买化肥，哪来的产量？难道他得这样穷一辈子？都是一个村里的邻居，他还叫我旺兴大伯呢！
想到这里，旺兴老汉狠了狠心，把手里的贷款单“嗤”的一声撕碎了。
“哎——你这是干什么？”青山和友信都愣住了。
旺兴对呆愣的青山说：“还是你说得对，信用社的不借了。”他从衣袋里掏出手巾包，打开，拿出黄色封面的存折，放到友信面前，一字一顿地说：“取一百五。”
友信一边打开存折一边问：“取一百五？刚才你不是说只买四五十斤薄膜？”
旺兴老汉说：“对。取吧。借一百给青山。”
友信看了看存折上的余额，有点惋惜似的：“哎哟，取了一百五，就扯破一千的整数了。”
青山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忙说：“不行不行，这怎么行呢？你今年要做新屋，儿媳妇要进门，用钱的地方多了，我怎么能借你的钱？”
“做屋娶亲都在下半年，那时你早稻早就收了，卖了粮有钱了再还我不迟。这钱现在存着也没什么用处，转动一下，应了你的急，又不耽误我的事，乡里乡亲的有什么不行？”
旺兴老汉从友信手里接过钱，数了五十元连同存折一起包好，放进衣袋，习惯地用手按了按。然后把余下的10张大团结递给青山，说：“拿着吧。至少买一百斤！可不能再烂种吃亏了！剩下的，买只猪仔喂。”
青山犹豫着，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那，利息——”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旺兴老汉佯装生气地把钱塞到青山手中。
青山感激地笑了。
旺兴老汉也舒心地笑了。
友信看着他们俩，也赞许地笑了。
旺兴老汉和青山一同走出大队部，东边山头上太阳刚好探出了头。顿时，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大地，整片田野都亮堂起来了。
在阳光的照耀下，路边的杨柳都已经显出了新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