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我的父亲(九)
父亲第一次手术虽然经历了令人心惊肉跳的过程,但因为父亲身体素质很好,加上我们姐弟的悉心照料,没过多久,就康复出院了。
出院后,我就把父母一起接到我这里来住,一来可以就近照料,二来我女儿小,上小学二年级还需要接送。刚来开发区时,父亲很不习惯,不像在农村有那么多老头一起在街头晒太阳、拉呱侃大山。母亲本来就不喜欢出头露面,倒是安于清闲,平常很少出门,在这里就成天做做饭,打扫一下卫生,悠然自得。父亲以前就晕车,所以很怕乘车,有时一提起要坐车去哪里他就不由自主有反应,有恶心的感觉,虽然有老年免费乘车卡,却极少乘车。在城市里时间久了,难免觉得无聊,于是每天接送孩子之余,他就一个人到附近溜达,海边、广场、周围的市场、超市,都成了他经常去的地方。近处逛遍了,父亲就尝试着乘公交车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久而久之晕车的反应也不那么明显了,而且交往了好几个老头,不时相约去看施工中的大桥或者海底隧道。由于心情轻松,生活也有规律,父亲的身体看起来比手术前还要棒。
父亲也许穷日子过惯了,总是喜欢去买便宜货,有时花很少的钱买回一大堆菜,说是便宜就买了,一顿是吃不了的,随后烂掉一半,最后一算账,一点也不便宜。我就劝他,以后买东西什么好买什么,不要图便宜,少买勤买,总是吃新鲜的。我的妻子是一个很传统很贤惠的女人,与父母相处也很融洽。只是父亲还是不能彻底改掉不讲卫生的习惯,因此他们住的房间时间长了就有那种油灰的味道,用女儿的话来说,就是有种老人味儿,妻子有时就跟我说提醒一下父亲勤洗澡,我说都多少年的习惯了,不好改了。
哥哥姐姐也经常过来看望父母,每次过来都是大包小包的准备好多好吃的,然后一起动手炒菜做饭,一大家人其乐融融的在一起吃顿大餐。在这里住了四年后,孩子也大了,不用再接送,父亲还是坚持要回老家去住,我拗不过他们,只能顺他们的意了。
那时候,每当孩子放了寒假,父母就张罗着要回老家,因为过年都是要到老家去过的,我们弟兄两个每年也都要回去。闲置多日的五间老屋一下子回去九口人,热闹是有了,不免显得拥挤不堪,孩子小时还没觉得,孩子大了就越发感到局促了。
前面说过,老屋是爷爷结婚时盖的,已经有八十多年的历史,据说当年这老屋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房子,期间只是将原先的木棂窗换上了玻璃窗,将屋顶的草柸换上了瓦片,将地面打上混凝土,并盖了四间南屋。其他的基本保留了原来模样,墙体很厚,冬暖夏凉。
随着经济的发展,村民手里有钱了,村里越来越多的人盖起了新房,有的甚至翻建了楼房,新盖的房子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将地基拔起了很高。当周遭的老屋越来越少,新房越来越多,于是我家的老屋就成了低洼之地,每逢下大雨,总是会出现这种现象:胡同里的水流完了,院子里的水才能向外流,有时甚至是胡同里的水直接倒灌到院子里,有好几次屋里也进了水,因此翻建老屋就提上了日程。我跟父亲提过几次,把老屋拆掉翻建吧,父亲总是说,就这样住着吧,你们又不可能回来住。其实我知道父亲是怕我们受累,哥哥处境很累,我的事业也是刚起步,没有什么积蓄,盖房不是儿戏的。但是我知道,父亲在心里还是很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够住上宽敞明亮的大房子,毕竟“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是他们这一代人不可动摇的情结。
一开春,同住一村的大姐一家就开始翻建他们那三间旧房了。大姐家离父亲的老屋很近,就在一条胡同里,中间只隔了两户。大姐家是2003年从大姐夫老家搬迁过来的,从我们村买了三间旧房,户口也迁了过来。这次翻建人工是大包出去的,但父亲一直靠在那里,帮着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还不时指出一些施工不当的地方,提一些建议。大姐家的楼房盖到二层的时候,我去了红石崖街道办事处的土管所,问起在那里当负责人的同学,他说有可能很快有政策要限制翻建楼房。这种说法让我觉得事不宜迟,也坚定了我马上翻建的想法。紧接着我回家跟父亲说了,马上将老房子的东西收拾一下,拆!父亲觉得很突然,说就不能缓一缓吗?我说就这么决定了。在我家,我几乎是说一不二的,收拾东西也很快,老屋前面的邻居都搬到城里了,房子空着,跟屋主打过招呼之后,我们就把一切家当搬了过去,父母也就暂住在那里。毕竟是生育我们的老屋,要拆掉,心中很是舍不得。东西搬空后,父亲在老屋那里烧了纸,我用相机将老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录了一遍,存在电脑里,留作纪念,只可惜现在找不到老屋的影像资料了。专业的拆房工人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将八十多年老建筑夷为平地,父亲在旁边一直在看,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他的眼神告诉我,此时的父亲是百感交集的。
我专门找到在设计院工作的同学来做了正规的设计,并出了施工图纸,安排好了施工队伍,新房正式动工了。农村有句俗话说,盖一次房剥三层皮,此话一点也不假。父亲对大姐家盖房就那么用心,自己盖房自然不会闲着。我时间上不能保证,只管出钱,也就是抽空回去看看。三姐做总管,钢筋、水泥、石子、沙等里里外外采购都是她来张罗。我们都不想让父亲操心,劝父亲不要出力,可他还是干这干那,一刻也闲不住。有一次晚上八点多进来一车沙,足有三十方,由于胡同进不来车,就临时缷在了后街上,为了不妨碍别人行车走路,我们一起将沙子堆叠了一下,留出一条道,摩托车是可以通过,但汽车还是过不去,准备第二天找小型铲车搬运一下。第二天一大早,也就是四点来钟,父亲就起来了,一个人将挡路的沙子堆叠起来,看得出就是那天,父亲明显是累大了,在炕上躺了多半天,我们都埋怨他,他说没什么事,就是出力猛了点,没顺过劲来。可是谁又能相信一个七十五岁的老人,居然干了一份连青壮年都犯愁的活啊,而他的动机仅仅是不想妨碍别人走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