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车厢
2019年的1月17日下午五点左右,z6519次列车准备着驶离乌鲁木齐站。
“赶上了,刚刚好诶。”说话的是一个十四五的小男孩。
“可不,刚好呢!”小男孩的话音刚落,一个年约三四十的秃顶先生接了男孩的话茬。
一个挎着红色小包的中年女士搡了搡现在车厢链接口慨叹着的一大一小开口道:
“别在这堵着了,哔哔什么呢!往前走!”
她的话音刚落,车轮与轨道的摩擦声响起,车厢开始有规律的晃动前进。火车正式出发!
男孩向车厢内望去,依稀有几人还在座位旁挪动着。大多数的乘客已经安定下来,坐在座位上休息。心想:还好!还好!
男孩想着中年女士的催促,便冒在前头推着箱子进了车厢间的过道,两个大人流水的跟在他身后进入。
他时不时看一看左右座位贴在车厢壁上的号码,嘴里一直念叨着:
“103 103,哪儿呢?103……”
就这样从车厢头走到车厢靠尾部,总算推着箱子到了位子旁。
到了位子前,中年女士先坐了下来。一大一小两人则配合着向车座上方放行李。
大的气喘吁吁的接,小的麻溜麻溜的递。似是有那么点默契。
等到所有行李全部放置妥当,小男孩拍了拍手,坐在位子上从衣服口袋中拿出了耳机。秃头先生则在一旁的过道内插着个腰,吐了粗粗的一口长气对着座位方向喘声道:
“诶呦的~这弄的麻烦死了,终于搞完了。”
已经坐在座位上的小男孩听着歌,中年女士刷着手机。都没有要作答的意思。
秃头先生自觉无趣,提了提腰间的皮带,向上揪了揪裤口,做了个弹大腿和衣角上的灰尘的假动作后,一屁股坐在靠过道边的位置。
头顶的广播传来柔美的播报声,醉了乘客。秃头先生听着顺了顺身子,瘫靠在座位上休息。
他休息没多久的功夫,播报便停了,柔美的声音消失在车厢内。望向车厢头,乘务小姐拿着脚垫左右巡看着从7车厢的1号座开始一个个的检查。
“这个箱子是谁的?”乘务小姐查到了车厢尾对着秃头先生那排座位头顶的箱子问道。
在秃头先生对面的中年女士放下了手机没有出声,听着歌的男孩挪眼瞧了瞧乘务小姐,没有出声。其他的邻座也是相互望着。刚才坐下不久的秃头先生陪笑的回答道,“我的,我的。诶嘿”
他一边点点头一边将右手稍稍举起。点头哈腰的样子像极了像太君摇头晃脑的汉奸。
抛开他的动作只看脸,那豆大的眼睛眯起来又有那么点领导干部的样子。
油腻中又莫名的可爱。
乘务小姐扫了一眼秃头先生,让他站到过道内,她自己走到秃头先生的座位旁。
她拿出手里的脚垫垫到座位上,踩着脚垫挪动着黑色布面的行李箱,对着下手正巴巴望着的秃头先生说“行李箱的箱轮子要朝外奥!。”
下手的秃头先生听了一边点着头,一边应和道:“是是是,知道了。实在抱歉!”
乘务小姐微微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以势作答。挪整箱子的手并没有停下来。
一会儿的功夫乘务小姐便将架子上的箱子重新放好,,利落的着地,拿起脚垫向后继续走去检查。
秃头先生看着乘务小姐离去,又一次坐下,将他整个人瘫在位子里,将自己的神智飘到了天边。
看着摊躺无神的秃头先生,在对面的中年女士笑了笑说“怎么样,这火车的硬座比飞机还宽敞!”
秃头先生回了神,回味了中年女士的话语,否决道“诶~,还是飞机好啊!这怎么能比呢。”
中年女士觉得奇怪:“这硬座我觉着更舒服些,那飞机的座位实在是小极了,这火车可是宽敞的多了。”
秃头先生闻言顿了顿朝头顶斜右侧的行李箱栏子指了指,回答道:
“这坐飞机可没有行李箱这档子事!”
说完又补了句:“这飞机票可比火车票贵多了,你以为人家为什么贵。当然是好才贵呀。那空姐空少都要看着高级些。”
对面的中年女士听着别扭回嘴道:
“就你高端,天天来来回回就知道飞机。一天二天的等的延误死你!”
她说完不再多说,拿起自己的手机又开始刷了起来。
秃头先生看着情况不对也自觉不知说啥,便转动着头,佯装四处打量起来。
打量打量着,又无厘头的似自言自语道“好像是要宽敞些”。
似是妥协的附和又似打量完的真实想法。声音有些轻飘飘的连后排洗扑克牌的声音都能直接压过这句轻语。
仅仅能让对座的人听到罢了。
后排打扑克牌的年轻大学生们并没有察觉前排的对话,还在打着牌聊天嘻笑着。
不管是前排还是后排,大家都随着火车的频率摇晃着。随着摇晃向前的还有时间。
一个小时多的时间在摇晃中没了。秃头先生坐的身体晃的有些发僵,抖擞了一下眼神微眯的看着窗外。
突的他坐正了身子,朝着车厢连接处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低头朝自己座位旁吐了口唾沫。他的脚紧跟其后唾沫降落,立马用擦的发亮的黑棕色皮鞋朝着唾沫蹭了蹭,擦完随意状的拿起手机刷起来。
除了对座的中年女士没有人关注,人们早已习以为常。
中年女士撇了眼秃头先生,从自己的随身小包中拿出一包纸巾,从中抽取了一张递给了中年男士说道
“要吐要咳也用纸包着。”
说完又拿起了手机玩。
秃头先生看了一眼中年女士低头嘟囔了几句,随即转动了一下身体,也玩起来。
秃头先生没有察觉,这一转动身体打到了邻座的小男孩,小男孩的脸被那秃头先生的胳膊肘打到,翻了个个。本来朝着过道的脸现在朝左对着窗户那头。
还好小男孩睡的昏沉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互动。只是睡梦间模糊的晃了晃头,鼻子微微耸了耸。
随着胳膊肘遭殃的还有他的耳机一只挂在耳朵上,一只垂在胸前。
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男孩的嘴微微张起,只差一个鼻涕泡便像极了睡着的“懒羊羊”。
“石河子要到了,石河子下的准备一下吧!停站2分钟,其他下的人不要下去溜达了。”七号车厢的头头,列车员高喊道。
下站的有两三个人,短暂的停留后,车子又一晃一晃的朝着下一站进发。
“哈哈哈哈咯, 啊哈哈哈哈嘎! ”发站没多久,一个粗狂夸张的笑声从车厢尾处传来。一波接一波,嘹亮程度,甚至要盖过打扑克牌的那群学生。引来许多人的侧目。
笑声的主人是一位年纪大概在五六十岁的汉族老妇人。她一边夸张的笑着一边拍着手。眼睛眯的一条,眼尾满是岁月的痕迹。
“还骗你不成,我们在这车厢内买的都是这新疆最好的干果,都是顶顶好吃的呢。看您这尝的如此开心,上好的巴达姆呀!”
说话的是站在老妇人身旁的一名乘务员。他随着老妇人的欢笑也笑着,那笑容是有些标志的微笑。
不知是笑的太夸张以至于面部有些活动还是因为火车内的温度高。
老妇人的脸蛋是红扑扑。
她含着笑从衣服的口袋中拿出皱巴巴的20块现钱给了列车员说道:
“说的这般好听,哄得我高兴呀!不买是不行喽~”
列车员接过钱,递给老妇人2包巴达姆说道:
“看您说的,这东西好才敢推荐给您呀。额,那您先吃着,我向下走着了”
老妇人笑着回道:
“这小伙子说的,我还留你不成。忙你的吧!”
闻言,列车员不在多留,推着推车向着下一排乘客走去。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因为转头离开而停止。
那笑容是标准的。没有卖出两包的欢喜也看不到一路推销的疲惫。
他又从推车拿出了两袋巴达姆,边推边高呼着:
“来喽!乘客们大家好啊,欢迎来到本次列车哦。我们在这里让大家免费尝,免费吃了。新疆特色巴达姆嘞!如若好吃15一包,20两包喽!便宜卖啊!免费尝了!瞧一瞧,看一看嘞……”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那独特的叫卖腔调直到离开七号车厢之前,一直重复着回荡在车厢间。
前脚的巴达姆刚走,后脚的脆枣又来了!
“姑娘们想漂亮吃脆枣奥,小伙们想追姑娘买脆枣哦~厂家直销,外面买来25,这里只买20块了。蜜枣吃多了笑口常开,3包50,7包100了。补气补血的,美容养颜的啊... ...”一个带着同款微笑的列车小哥从七号车厢头出场。
秃头先生翘着二郎腿眼光落在脆枣列车员身上,买脆枣的列车员不疾不徐的走在走廊内,嘴上的叫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手上的脆枣也不停地向座位上的人递着,虽说大多都不理他,但乘务员的职业微笑依旧挂在脸上。
等到脆枣乘务员走近,秃头先生不着声色的将手掌张开接了乘务员的脆枣。
乘务员给完枣子并没有为秃头先生停留,而是继续朝前给其他乘客递着脆枣,嘴里还在叫卖“3包50,7包100嘞。”
坐在对面的女士看到秃头先生接了脆枣,皱了皱眉说到“想吃啊!平时没见你吃过呀!别再火车上给我买这些有的没得的东西,不行奥!”
秃头先生闻言解释道“刚那乘务员说7包100块,还蛮便宜的。”说的实在有些底气不足。
女士装作没有听到,只是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
秃头先生想要辩驳几句又不知说什么,撇了撇嘴。
乘务员把整个车厢转了一圈后,又一次回头到秃头先生的座位前,问道
“先生,要几包呀?7包100块。”
秃头先生的嘴刚准备出声,看到对坐着的女士那拧巴的眉毛和似有杀气的眼神。
直接卡壳了,嗯了半天,犹豫的开口道,“额,一包,麻烦您了。”
乘务员的微笑依旧挂在嘴角,从推车上拿个三包就往秃头先生手里送。先生的手刚要接过,就听到中年女士的声音响起:
“一包就够了,吃那么多干嘛,晚上回去家里没人等你,给你做饭啊。”
秃头先生有些尴尬的开口道“一包,谢谢,一包就够了。我微信给你。”说完,把另外两包退还到乘务员的推车内。
乘务员不在多劝,收完钱推着车向下一节车厢走去。
气氛有些冷冷的,秃头先生瞧着不对,怼了怼坐在他身边带着耳机的小男孩,他摇了摇脆枣的包装袋,对着小男孩说:
“来,吃。好吃,脆脆的。”
女士撇了一眼这一大一小的,没有说话。
小男孩不明情况。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脆枣,伸到女士面前
“来,吃一个。”
中年女士撇了撇头,嘴依旧下撇着。
秃头先生旁观完这场互动,亲自上场。却不料,中年女士的嘴角更加下撇。直接别开脸,看向窗户外面。
无折子(无招),一大一小两人只得自己吃了起来,不再看中年女士。
女士的脸色随着他们吃的越香,越难看。直接把整个身子都斜向窗外。
吃的欢脱的一大一小毫无察觉,小的还振振有词的说到“嘿的,更年期到了!”
旁边的大的虽然没有附和,但嘴角微微向上了一下。
一大一小吃好后,看着对面黑脸的中年女士。大的决定采取第二次行动。
他直直的望着对坐的女士,盯得明显而炙热。
女士似有察觉转回了黑脸,秃头先生见女士的头转了回来,便直接上手将女士的手包在自己的手里,女士虽有动容,但还是甩开了。
“你干嘛呢?放开!”
秃头先生开口道“咋了么?哎!我不就买了包枣吗。没必要啊!”
女士微微正常的脸色骤降,一把甩开秃头先生的手道
“车厢里这么热,还拉手,你捂不捂的慌,有毛病!”
秃头先生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一次的拉回了手说
“没觉得呀!你手嫩嫩的。”
中年女士不依,似没好气的开口“都更年期的人了,手早糙的不行了。”
说完便又甩开了。
秃头先生又拉回来,女士又甩开。这一拉一扯间第三波叫卖都来了。
“陀螺一响,黄金万两,只需抽三下,一二三啦,既能唱歌有能玩。给个支点都能转啦,又好看又好玩嘞,既不用充电也不需要电池奥~一个15块了,家里有弟弟妹妹的,当哥哥当姐姐的啊,买个回家哄小孩啦!”
秃头先生几个来回的哄闹使出浑身解数都不见效。哎!了一声自顾自的朝着车厢与车厢的衔接处走去。
中年女士目送他的离开,只是上下嘴唇摩挲着,并未开口。
坐在旁边小男孩旁观整个过程,没所谓的继续带着耳机玩手机。
车厢内人太多,太吵。他把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不怪车厢内人挤人,人吵人的。今天又是春运第一天又是大学生返乡高峰,实在难以不“热闹”。
这头的秃头先生发现他在车厢衔接处根本没有站立着的空间。看着这架势,秃头先生觉得即使是身材娇小的孩童想在这夹缝中求一席之地都难,何况是他呀!
他想着回去坐着可又觉得这马上回去很没面子。没办法,等到叫卖陀螺的列车员来到这儿,他跟在卖陀螺的列车员身后就这么硬是挤在人群里站着。
秃头先生站定心想这列车员果然不一样,到底是老江湖。这愣是杀出一条血路出来呀!他又想了想,发了条短信给小男孩。发完便致力于在这空间中努力的保住自己的一席之地,不在多管车座那头的事。
小男孩收到短信,不知是秃头先生说了什么,开始撒娇卖乖的像中年女士示好。
“是我不好,你怎么可能更年期呢!你多年轻啊!”
“我不行,晚上回家我和你一道,不管那个他了,好不?”
“那脆枣不好吃,咯牙的要死。”
“... ...”
小男孩边晃着女士的胳膊,边用服软的语气说着,声音糯糯的。
终于,中年女士熬不住小男孩的软磨硬泡。抬了抬眼皮,对着男孩说“我啥时候生你们的气了,行了,去给我接杯热水。”
小男孩问“家里不是有水吗?快要下车了!还接吗?”
中年女士撤了撤唇,说“家里没烧热水,让你接就去接。”
这小的还是比老的机灵,没在还嘴。屁颠屁颠的就去接水的地方。
秃头先生终于站不住,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离开向座位走去。
还没坐下看着中年女士的背影和小男孩的空座位,只是站着扣扣这儿挠挠那儿的。
打水的小男孩提着空杯子回来,看了眼站着的秃头先生对着女士说“车尾那儿的打水机在哪啊?我没看见。”
女士正要开口,小男孩用手指点了点秃头先生的胳膊,说“就你吧!去车头吧!把热水给你老婆打回来。”
秃头先生心领神会,连忙接过杯子朝着车厢头的方向屁颠屁颠的走去。
女士的嘴角也终于不再下撇。
“新疆大奶片子喽!又香又纯的大奶片。瞧一瞧看一看喽!妹妹爱吃,哥哥来送……”
新一波的叫卖又响起来……
“身份证套喽!看一看,一个两块,持身份证购买买一送一了。赶快给身份证买一件新年的冬衣喽~看一看,持身份证买一送……”
这些叫卖声并没有影响打扑克牌的大学生们。可以说,除了卖餐盒饭或泡面饮料的推车外,车上的人大都不太会关注。也许只有像秃顶先生那般,第一次坐火车才会这类叫卖吸引吧。
一轮一轮的叫卖从车厢头出现,从车厢尾消失。不知不觉间车灯亮了起来。
秃头先生向车窗外望去,发现什么也望不到了。他对着邻座更贴近窗户的小男孩说:
“看,天都黑透了!”
“是吗?”
小男孩闻言将自己整个头凑在了窗前,他把眼睛紧紧贴在窗户上向外看去。
除了有白雪覆盖的土地,其他地方是一片深蓝色的夜。
这群打扑克的学生们在一轮又一轮的叫卖后,玩打斗地主或争上游已经有些无聊。
“我会用扑克牌算命哦~要不要试试!”不知谁的话头挑起。新的玩法来临…
玩扑克牌那桌年轻人的旁边一个白色毛衣的哈族(哈萨克族)小哥向乘务员买了袋脆花生,在嘴里嘎嘣嘎嘣的吃的正欢。
一个维族巴郎子(男孩)操着一口的疆普说着:
“我看你桃花运不简单啊,足够坎坷... ...”
夜已黑,人未归,故事依旧在七号车厢内上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