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姑娘，你为何悲伤
亲爱的姑娘，你为何悲伤
休假期间，偶尔发发朋友圈，被很久没有联系的一个老同事苏菲（化名）看到了，她评论过后给我发来了消息，问我有没有时间聊聊天。相互发过几圈微信消息后，她问我能不能电话沟通，说微信不能畅快淋漓地表达她的感受。承蒙她一直把我当成可以信赖可以倾诉的对象，就爽快地答应了。
“姐姐，很久没有跟你联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不好意思跟你说我的工作和生活近况（突然记起来，她这半年确实没有发过关于自己工作状态的朋友圈），不知道怎么讲比较合适，担心你在心底里笑我.......”
默默在心里算了一下，我们大概有半年多没有联系了。
苏菲有令人羡慕的身高，和鹅蛋形脸蛋，小眼睛大嘴巴的她不算漂亮看起来却也赏心悦目，平日里很注意自己的仪表，几乎不上妆不出门，为了一条喜欢的裙子可以一次花掉一两千块，还会花掉一个月的工资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然后把自己的美照发遍朋友圈，引来艳羡的N多个赞。
之前在一起的时候，偶尔苏菲会叫上我，一起到洗脚按摩店，享受那里年轻的姑娘们给我们提供的无微不至的服务：揉脚，按摩全身，甚至掏耳朵。看到她眯着眼睛躺在按摩床上享受的样子，心里无数次嘲笑过她的小资情调：这小妞，真像个公主啊。
她最喜欢的运动是跳舞，最大的理想是当个肚皮舞教练，却一直安排不出时间和闲钱去学，只有在公司每天的晨会上释放自己的舞蹈天分，只要被叫上台就跟着音乐尽情挥舞律动，她跳舞的时候沉浸其中，挥洒自如，那身姿实在诱人。
高中学历的她还喜欢文学，经常跟我探讨文章如何布局如何立意的问题，偶尔她也会小试牛刀在自己的空间里发出一两篇文章，诉说自己幼年的种种经历，父亲的早亡，母亲的改嫁......还有青春的迷茫与忧伤。公司的晨会上苏菲还喜欢当着全体同事的面一本正经神情庄严地朗诵诗歌。
总之，在我的印象里苏菲是一个带着浓厚小资情调的文艺女青年。
因为介绍对象的问题，我怀疑有那么一段是不是得罪到她了。有一次，一位不是很熟悉的老乡因为业务问题到我们单位找我，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苏菲，却非常热心地询问苏菲有没有男朋友，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老乡非常热心地要给苏菲介绍一个，似乎那个男孩子对这件事儿还挺上心，接完老乡电话直接飞奔我们公司而去。苏菲一点也不敢怠慢，忙不迭地问我相亲的时候应该注意什么，还特地从包包里拿出小镜子左照右照，然后认认真真地补了个妆。那个高大的男孩子到后，跟我们几个热火朝天地聊了一阵子后就借故离开了，看得出，他对苏菲是非常中意的。
男孩子和老乡走后，回到办公室，我本想问问苏菲对那大男孩的印象如何，有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但是没想到苏菲做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她开始拿起公司的座机狂打销售电话。平日里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卖力地工作过。她一眼也不正眼瞧我，一边打外呼电话一边自己叨叨着：“女人，还是要靠自己，还是要赚钱养得起自己......”
我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但是已经非常明白苏菲在表达什么，她压根儿就看不上那个高大的男孩儿，那个男孩儿在她的眼里除了高大什么都没有，她很窝火儿我的老乡怎么会那么有眼无珠，把那么平凡的男孩子介绍给眼力劲儿和心气儿都那么高的她，这简直是对她的一种轻视和侮辱......所以后来关于那次相亲的经历我们俩谁都没再提起过。
其实很不想说那一句话，叫“天有不测风云”。苏菲和我还有一起工作过的同事们共同遇到了我们的旦夕祸福。我们一起工作过的，几乎所有员工都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投进去的金融公司出了问题，苏菲积攒多年的工资还有父母的所有积蓄都化为了泡影......尽管在很多人看来，那不是一个很大的数目，加起来也就一二十万，可是对于农村出身，父母都是农民工的苏菲来说，那笔钱已经是他们拥有的全部家当了。
一边是客户因为经济损失对做业务的苏菲穷追不舍，甚至侮辱谩骂，另一边苏菲还不能告诉自己的父母公司资金链出了问题，家里所有的钱都拿不出来了，那一段，苏菲跟我们大家一样，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整日心惊肉跳，战战兢兢。她跟我打电话，焦头烂额地问我该怎么办。年长她几岁的我那一段也是生命中比较艰难的时期，不仅个人经济上遭受巨大损失，而且家里老人突然病倒，急需几十万的医药手术费。只好用直觉告诉她：“事情是什么样子的，就是什么样子，如实告诉客户，也告诉你的父母，别再一个人扛着了，时间长了你精神上受不住。”
苏菲接受了我的建议，跟父母诉说了事情的始末。苏菲一遍诉说一边哭泣，爸妈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症。他们都是朴实的农民，也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听完事情的经过，没有责怪她，还一个劲儿的安慰苏菲：钱是次要的,没了咱可以再挣，重要的是人没事就好。那之后，她的压力才稍稍放下了一点。
即使在这种情况之下，苏菲却依然有一颗热情善良又浪漫的心。
有一次，在一个公交站牌那里，她偶遇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年轻，干练，谈吐文雅有风度，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他焦急地告诉苏菲，他的钱包丢了，他当时非常着急办事，需要一部分钱，单纯的姑娘什么也没多想，就直接把自己的3000块钱取出来借给了陌生男子。陌生人千恩万谢地说过后肯定要还给她，还相互留了电话号码。可是后来，男子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了。
上一次联系的时候，苏菲说省城的工作生活压力太大了，实在让她无法承受。由于没有学习别的从业技能，金融行业又不敢再做，新找的销售工作底薪很低，压力又大，干得也不顺心，外加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挂吊瓶，所以经济一直比较困难，她打算到她家乡所在的地级市去，也许会在那里安家落户。我当时从心底里祝福她，希望她生活得好，希望她离开省城以后可以轻松一点，也希望29岁依然单身的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还有归属感。后来就再也没有她的音讯了。
很想知道，这半年多，那个爱跳舞，爱诗歌，有着高挑身材，白皙皮肤的姑娘在做什么工作维持生计，她有没有走出金融行业带来的阴影，她的生活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比以前快乐一点点。
“从省城回到我们地级市的时候，身上就剩了300多块钱，想租个单间都不够，所有的房子都要押一付三，还得吃饭，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个自尊心强，心气儿高的女孩儿，真的不想轻易地往朋友借钱，张不开口，不愿意让人家小瞧，那个城市，我只认识一个人，就打了个电话给那个朋友，她告诉我，她知道有一家按摩店正在招收店员，管吃管住，一个月可以赚到5000左右，不过每天要昼夜颠倒，工作12到16小时以上，问我愿意不愿意去做，当时真的是觉得走投无路，就答应了......”
苏菲讲到这里的时候，我真的无法形容自己的震惊和意外。苏菲没说之前我能想到她可能会过得比较辛苦不容易，之前所有从事过金融的同事，经历过上一轮金融风暴都过得很艰难，但是想不到她已经艰难到这种地步了。
之前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享受别人按摩服务的时候觉得理所应当，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正常，好像我们本来就处于应当享受服务的那个阶层，当然我们从心里也没有歧视过任何为我们提供服务的人，可是假如说让我们去做为别人洗脚的事情，我想我还是办不到。也许，在心底里，我们已经悄悄地给自己定了位，我们是让人欣赏让人尊重的都市白领，还算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我们偶尔也会到路边的小吃摊去吃串串香麻辣烫去逛逛地摊淘点便宜货，可真让我去摆地摊烤羊肉串我还是做不到。尽管也听人说过，很多做小生意的小商小贩儿比上班的白领赚钱还多，可心里还是不愿意去做，情愿待在工资不算太高，能定点上下班，夏有空调冬有暖气的高档写字楼里。
也许如现在的一位同事所说，知识分子嘛，都比较清高，又死要面子，肚子里的东西多了，脸皮就薄了，如同填多了馅儿的包子饺子一样（其实这样的人，迟早也是要露馅儿的）。苏菲虽然不是学历很高的人，但是我明白她跟我的感受是一样的。
“按摩店的工作非常辛苦，没有节假日和星期天，一天不去上班一天就没钱拿。我们这个地级市不算是很发达的城市，也许因为我们那个按摩店价位还比较合理，所以生意还行，我经常累得腰酸背痛，浑身不舒服。
你说这个世界怎么会这么小呢，之前在省城的时候，朋友曾经给我介绍过一个对象，当时我看都不愿意看人家，见完第一次之后当即就拒绝了，根本瞧不上他。可是那天他竟然来了我们按摩店，而且刚好店里安排到我给他洗脚，那个男的问我是不是在省城工作过，说我跟他之前见过的一个姑娘特别像，我说没有，说他肯定认错人了，但是，我从他的眼神看出，他已经认出我了，你知道当时我多难过吗？姐姐，真的没想到，我会落魄到这种地步......”
苏菲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想起了之前有朋友开玩笑似的给我说过的话，我又把它说给了苏菲：“怎么能用 ‘落魄 ’两个字呢？你知道什么叫落魄吗？落魄是曾经富有过，体验过富贵的日子，后来败落了，那才叫落魄，咱活了这么多年，出身农村，漂泊于都市，咱曾经富贵过吗？最好的时候也只是手里有个小钱能维持温饱吧？现在不也不缺饭吃吗？仍然在温饱线上，只是工作内容换了而已，称不上落魄吧？”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这样说话，也许，苏菲打电话的本意是寻求安慰的，如同以往她向我诉说，寻求安慰一样，我不知道，这样说是不是在她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上又补了一刀，让她更加难受，可是话确实已经说出口了，也许，我只是想在另一个层面上唤醒她。
苏菲，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痛苦吗？是因为你一直对自己的定位都不是很准确。
我们周围有多少这样的女青年呢？长相说得过去，但绝对称不上倾国倾城，出身一般，没有很好的家庭背景，大多数人的父母是农民工，自己的学历也一般，也许没有学历，可是对自己的定位却又挺高，觉得自己应该是人人宠着人人爱着的公主，眼力劲儿高，心气儿高，别人介绍对象地时候经常觉得自己好像受了奇耻大辱，感觉怎么能介绍这样水平的人给我呢？那可不是我理想中的白马王子啊！更何况我可不是个灰姑娘呢！我是个自尊心极强的骄傲的公主啊！
可是亲爱的姑娘，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公主呢？我们只是出身农村的平民，我们改变命运（更准确的说叫改善我们的处境）的机会不算多，也许考上大学是一次，如果没有学历，年少的时候学点本领能养活自己也算一次，嫁人是一次。亲爱的苏菲，咱们抓住了几次呢？当风暴来临，我们仅有的一点东西也失去了之后，就更缺少了安身立命的资本。也许这样说确实太残酷了，有一句话曾这样说道：“很多时候，我们对人生再完美地规划，都抵不过命运一次不怀好意的安排。”更可况，我们对人生并没有完美地规划呢？
亲爱的苏菲，当你经济困难情绪极度低落的时候，你又低估了自己的人脉和资源，还有个人的基本能力。因为爱面子你不好意思向朋友寻求帮助，甚至也不开信用卡，你把自己逼到举步维艰山穷水尽，直到不得已去按摩店为顾客按摩洗脚，其实，大可不必。虽说我们都明白，职业不分贵贱，只要是用自己的正当劳动赚钱，都无可厚非，但是，如果有可能，我们还是愿意从事更轻松体面的工作，这也是人之常情。每个人都有经济困难的时候，只要努力上进，不会一直处于困顿之中，困难的时候向熟悉的人或者银行寻求帮助是很多人都经历过的事情，也再正常不过。
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很多人都焦虑不安，急功近利，想通过最快的途径迅速致富，所以才有了金融公司短短几年间的迅猛发展与顷刻间地倒闭坍塌。这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网络媒体这么发达，信息传播如此迅速，物质产品这般丰富，我们的身边到处都是生存的机会，只要肯付出劳动，一个正常的人养活自己不会有问题。
我们之前的老同事在公司解散后从事什么行业的都有，房屋销售，信用贷款，二手车交易等等，如果能跟他们保持联络，互通信息，而不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顾影自怜，苦思冥想，工作的机会会增加很多。人容易走两个极端，顺境的时候踌躇满志，忘记了居安思危，未雨绸缪，甚至完全考虑不到可能会潜在的巨大风险，困顿的时候悲观失望，灰心丧气，把自己想得一无是处，低估自己本身拥有的工作能力，为了暂时的生存问题把自己放在不适合的岗位上，这其实是没有必要的。
“姐姐，我又想离开这个城市了，我想先去旅行一趟，探探亲，然后去另外一个城市重新开始，现在我周围的同事都是没什么文化的家庭妇女，她们这一辈子也就这了，但是我不想跟她们一样，我想要高品质的生活。最起码，我要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车，有稳定的收入，有幸福的家庭。现在待在按摩店里，实在不利于我找对象。恩，对了，前一段，我用我弟弟退婚的钱买了一间小房子，现在月供着呢！这份工作我不想干了，但是不干又没钱还月供了......”
记起来半年多之前，苏菲也是这样说的，她说想离开现在的城市，先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然后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上次包括这次，实在是不忍心告诉她，如果思路和心态上不做出一些调整，即使你走遍天涯海角，其实你还是你，你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状态其实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在我们谈话的最后，为了不想让她觉得前途一片昏暗，我帮苏菲展望了一下美好的未来，我说你可以一边做，一边找找别的工作，之前你做过销售，还是有些经验的，不一定要一直待在按摩店里。换了工作你还可以边工作边学习点喜欢的技能，你不是一直想做肚皮舞教练吗？花费些时间去学吧！或者可以攒一点钱，将来做个小生意也不错......
亲爱的姑娘，你为何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