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佛擦肩的日子
文|素馅丸子
南山讲寺住宿楼
我曾无数次梦回那里，那个被三种黄加持着的佛门寒舍，拾级而上，邂逅满屋子的静谧与清凉。
01
12年情人节，我失恋了，对象还不止一个。
不是滥情的人，但我的天塌了，便顾不了那么多。
如果没去校门口取快递；如果没翻到小惠的件；如果寄件人不是A；如果没窥到是情人节礼物，我应该还发现不了，自己被劈腿的事实。
或许我们早该分手了，可A为何又总招惹我。可恨自己总无法拒绝，只能任其摆布。
但这一次，我不奉陪了。我能容许A心里没有我，但不能容许A还惦记着别人。
接连发了两条短信，一条宣布与A分手，一条邀请B共度良辰。
B是暗恋了我多年的发小，我想他应该不会拒绝的。结果B发来短信说，和小惠约了看电影，不知道会到几点。
嗬，同时失去闺密、男朋友和发小的，世间应该唯独我一人，人生观瞬间崩塌。
显然，这么狗血的剧情是我捏造的，但绝不凭空。
现实往往更加惨烈，总之当时的我简直对生活失望透顶，不然也不会动了却凡尘的心。
02
第二天一早，我便打包收拾，买了张开往杭州的火车票。
时值暑假，正是游玩的好时机，无座的尴尬是对冲动最好的惩罚。
我去往的地方叫南山讲寺，豆瓣上得知有免费佛教夏令营活动，考虑可以顺便去转转心心念念的西湖，就毫不犹豫报了名。
后来在朋友的劝说下，怕被骗，自己又没独自出过远门，便取消了。
可现在，我走投无路了，仿佛那里成了唯一的容身之所。
佛门前三进三出的不止我一人，这样安慰自己后，便硬着头皮，联系了寺里的住持。
幸好收到的答复是肯定的，要不然西湖的水里多出来的，应该就不止我的泪了。
列车上人很多，陆续有人让座。
我一边享受小腿肚子突然放松的畅快，一边警惕他们的不怀好意。偶尔闲聊几句，但更多时候都在看着窗外。
就这样，轮转过一个又一个车厢，换过一个又一个座位，经过二十几个小时的折腾之后，车到站了。
03
刚出车门，便像是掉进一个巨大的蒸笼，热烘烘、湿漉漉的。
坐了快两个小时公交，步行了十几分钟，终于看到南山讲寺的简陋牌匾。
进门后，满目荒芜，没有人烟，越往深处，离山顶越近，应该已经在山上了，我有点想退缩，腿却不听使唤继续朝前。
不知顺着蜿蜒的山路走了多久，忽而听到了木鱼敲击声。
抬眼望去，半山腰上，一座四角翘起的佛家建筑，正掩映在绿树从中，不甚豪华却庄严肃穆，带着黄土般的纯朴。
南山讲寺主讲堂
虽已筋疲力尽，还是匆匆迎了上去。透过殿门望去，几十个僧人席地而坐，口中还念念有词，看着他们聚精会神的样子，我那颗惶惶不安的心才得以平静。
掏出手机，告诉主持我到了。
不一会儿，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向我缓缓走来。
04
简单核对完信息后，主持说，其它师兄正在佛堂做功课，让我也去观摩下。
我晚一天到，看来大家已经开始了，戴上鞋套跟着主持走了进去。
见新人来，十几个师兄齐刷刷打招呼，目光灼灼。
佛门无论男女，统称师兄。
尽管如此，我还是因这过分的热情，心里七上八下。
怕归怕，旁观了一会，还是被吸引的加入了他们的打坐行列。
学样摆好动作，坐定、闭眼、放空心情。
也许是舟车劳顿，也许是心太累，我竟然睡着了，还一头栽到木制地板上，发出响亮的磕碰声。
正当我尴尬惶急时，环顾四周，很诧异的，大家依旧虔心打坐，没有一人笑话我。
在这群见惯大风大浪的人面前，这点小噪音显得无足轻重，况且还没听到停下的指令。
主持走过来，俯身在我耳边说：“如果困了就先回宿舍休息。”
虽不好意思，我还是站起来，遵照着主持的安排爬上了自己的床。
“饭点，我会过来叫你。”
听完这句话，我便沉沉睡去，来不及设防，只是昏迷间把仅有的几百块钱藏在枕下。
05
叫醒我的是同寝室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名英姐，受素宝宝理念影响，来这里修心养胎。
见我睁开眼，英姐说：“昨天你睡的太沉了，晚饭都没吃，等会拜完忏一起去吃早点。”
原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原来彻夜难眠已离我远去。
洗漱途中，看到几个身着素服的师兄。
英姐告诉我，寺里的人都是四点半准时起床做早课，我们因为是义工的关系，被允许晚一个小时。
早上要做的就是拜忏，大概30分钟，拜108个佛，做108个忏。主持说，大家根据自己的身体情况来，心诚则灵，不用太勉强。
跪地、俯身、磕头、起身、站立，一个接一个地重复，我不懂这到底有什么意义，但强身健体肯定是可以的，毕竟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参与。
本不是个有耐性的人，没做几下便已疲乏，余光却瞥见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正在吃力的支撑起颤巍巍的身体。
缓视周围，偷懒懈怠的、不以为意的、诚心坚持的，一目了然。
同样时间，做同样的事，显然，试图触摸自己极限的人更为可敬。
06
早饭时间到，大家有秩序的涌入食堂，各自分工，有的摆放碗筷，有的盛饭盛菜，有的分发水果。
食不言，寝不语简直被发挥到了极致，没有人出声，没有人指挥，一切却被做的很好。
就位后，照例要诵一段经文，感恩天地，感恩神灵，感恩食物和馈赠。
饭菜算得上丰盛，有饭、有汤、有菜、有水果，还无限加量，原则只有一个，不能剩。
这其实最考验人，要想吃饱吃好，不仅要很清楚自己的饭量和食物喜好，也要猜的来菜品的口味。
斋饭清淡，通常只放盐和酱油调味，但似乎挺香。
吃的快的，可以先在旁边休息区看看书，等大家吃的差不多时，再过来收拾打扫。
南山讲寺食堂
还是挑各自感兴趣的来，洗碗的、擦桌的、拖地的，各顾各的忙。
07
早课比较久，从八点一直到十二点，中途休息几分钟，内容大概是颂经、绕佛之类。
诵经即大声朗读经书内容，据说有利于排出浊气、去除杂念、安定身心。
绕佛即一边捻佛珠，一边绕佛右转，具体做法我已经忘的差不多了，但南无阿弥陀佛几个字是不离口的，一边走、一边念，身动心不动，反道愈加清净澄澈。
午饭之后，大家可以回寝室午休，也可以留在佛堂忏悔。
忏悔是一个静心师兄的必修课。她是来帮自己十一岁的傻儿子积功德的，已经在寺院待了一两年了，逢七必打，格外虔诚。
听说，她儿子是突然傻掉的，就在她老公做了贩卖国宝的勾当后，常大喊大叫，而且极具破坏力。一次偶然的机会，被带到寺院后反而很安静，她便决心留下。
她儿子我见过，是个每次吃完饭都抢着洗碗的胖小子，脸上常挂着笑，看不出有病。
佛门真有如此神力我大抵不信，但离开那个被指指点点的是非地，在日复一日的平静里抚慰心伤，未尝不是好事。
08
我最喜欢的还是每天下午，一半时间打坐，一半时间围坐起来分享佛书。
分享佛书就是共读一本书，一人一段，然后谈对这段话的理解。
这是我最擅长的事情，连住持也夸我字正腔圆，情感饱满，对句子的理解分析很到位。
在大家崇拜的目光里，我渐渐意识到：原来自己并不是个没用的人，原来自己也有一些闪光点。
一旦认真打起坐来，你就会发现静坐也是个非常锻练身心的运动。要想几十分钟都纹丝不动，你需要不仅极强的意志力。
同期学员中，有个叫敏子的师兄分享的人打坐体验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她说感受到了佛光加持的感觉，起先是脊背上微微发热，渐渐的扩散到周围，最后完全置身金黄色温暖的佛光里。
敏子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年过四十但风韵犹存。曾被很多男人痴缠，但未孕一子，至今孑然，反倒落了一身病，一到阴雨天浑身就疼，打打坐疼痛会缓解一些，这也是她如此投入的原因。
人总要找一样东西来驱散孤独，既然无害，何不由他去呢。
09
晚饭后又是晚课，要上到九点，依旧比正式弟子少一个小时。
在这两个多小时里，一般都是回顾一天的功课，温习是个好东西，我才得以把好多事至今留在脑海。
夜深了，又是沉沉一觉，醒来继续重复着昨日的一切。
几天下来，我似乎又焕发出往日的生机，一切好像也没那么遭，我想去看看西湖的景致了。
住持不放心我一人前往，遂派了个唤作觉空的师兄作陪。
我们中就他一个有法号，几年前因打架不小心捅死了对方，本来就有病的父亲被他活活气死，劳教几年放出来时，患了抑郁症，家里无钱医治，就把他送进寺院。
至今已去过几十个寺苗，他说还会一路漂泊下去。
在西湖的游玩经历很特别，徒步绕行四个小时，别人谈情说爱，我们谈经论道。
10
临走前，主持给大家QQ邮箱发了份资料，供愿意坚持的人继续学习。
我因为收到文件损坏的缘故，后来再没有打开过。
告别完毕，大家一个接一个上前给主持塞香火钱，我不知道这个说法，原本带的钱就不多，又加上出去玩了一天，如今紧巴巴只够回去的路费。
吃白食是可耻的，虽说我也在用自己的劳动置换，但每每再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会为自己的一毛不拔羞愧难当。
终究是个与佛门无缘的人，坐在回程的列车上，突然很想念闹市。
打开手机，蹦出三条短信。
“说什么胡话，虽然分分合合那么多次，但我心里只有你，以后不许再提分手，要是怪我情人节不能陪你，过几天我就飞回来看你。”
“A的礼物收到了吧，我放你床上了，他怕快递员赶不在情人节，先递到我这里。”
“我和小惠恋爱了，终于能问心无愧的做你的发小，祝福我吧！”
梵音响起，我含泪微笑着向人群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