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字

疫情当前，回国的同事就此歇了长假，令人可气地过起了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理想生活，有的从大年初一起至今还没下过楼，使人想起闻一多先生抗战期间流亡云南蒙自，在临时组建的西南联大图书馆楼上钻研古代文学而忘了下楼的逸闻，忍不住也想封他一个“何妨一下楼主人”的雅号。有的倒是下楼了，走到小区门口，被物业管理人员苦口婆心劝回来，在不动就是做贡献的口号指引下，继续宅家，心安理得地吃了睡，睡了吃。情况始料未及，既然他们归来无期，我们只好仓促上阵，勉为其难，分担他们五花八门的工作，专业性强的实在干不了，那些无甚风险却考验耐心韧劲的杂活责无旁贷。比如给设备做标识，刻字，刻箭头，喷漆。

李工拿着几张打印好的字模来我们办公室，进门就不怀好意地笑：小孟，这活你来干吧，就你能干好，细心啊！既使他不这么狡猾地恭维，我也意识到自己除了这技术含量相对还不高的活，别的也干不了什么了！可实际上，刻字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得具备起码的心灵手巧的素质，而我恰恰是一个手脚很笨拙的人，之前这方面的负责人周工（如今蛰伏在家）曾对我动过念头：你刻过这字吗？我摇摇头，但心里想刻字有什么难的吗？表现得十分轻率，跃跃欲试就想上手，周工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打量，果断地觉得这个人骨头没有二两重，不是啥可造之材，不堪一用。现在，人少活多，因陋就简，没有挑拣的余地，不由分说，这几张轻飘飘的纸就重重地甩给了我。

办公室同事见我稀里糊涂接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捂着嘴笑，雪上加霜地说：这么复杂的字，不好整！笔画繁多固然是困难的一方面，关键是还要保证连贯，在恰当的地方留白，留得大小多少才合适，才显得自然，干净，漂亮，就需要事先谋划布局一番，然后用铅笔画上标识。我对着这几个普通而又古怪的字端详良久，不能顿悟，所顿悟的只是，刻空心字绝对算是一种技艺，未窥门径而摸不着头脑很正常。

我盯着这些字，怎么也不能凭空看出绝窍来，便决定郑重地做功课，先是向国内的周工请教，不惜发了流汗以及大哭的微信表情，显得很弱智，他大概觉得这人无可救药了，点拨，提醒没用，必须得用笨办法，手把手，一笔一划地教。许久，突然发给我一个图片，原来是在那边不辞辛苦，手写笔画了这些字的空心体，并同时画出了留白的记号。接着，又发来一段语言信息，特别嘱咐：要是刻断了的话，你就用钉书机再给钉上了。他相信我没有刻不断的可能，预先教了补救的法子。得了他的真传，我犹不甘心，在网上四处搜罗，希望找到一个科学详尽的教案，丈夫听说后嗤之以鼻：这个也用正而八经地学？琢磨琢磨就会了，油田人都会干这个。我不理会这个口出狂言的人，再说我也不是油田人，终于找到一个口诀：断横不断竖，我视若珍宝，觉得很有道理。

动手开始刻以后，我承认这活的确需要经验，劲道的拿捏，工具的运用，都需根据材质量体裁衣，实践果然出真知，刻过几个字以后，我就总结出不少事半功倍的方法，比如下面的垫板不能太硬，太硬不容易刻透，并且有撕裂的危险，导致前功尽弃，最好找一个不怕划而又柔软的纸板。比如直线下刀要果断迅疾，一气呵成，曲线要断续，缓慢，一点一点来。当一个字在你手下镂空而出，像是一个规整的图案，方块字的优美呼之欲出，是很有成就感的，我刻了两张白纸的，之后又刻了一张硬纸壳子的，刻得手腕子酸疼，但越刻越顺，基本掌握了要领，自觉又多了一技之长，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