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那年青山

        2024年八月下旬，四川盆地出现了罕见的高温天气，各市纷纷发出延迟开学通知，我工作的市也不例外，而那时候，我已经返岗准备就绪了。

        年少轻狂，总觉得四海为家很潇洒。大学毕业那年，参加家乡的招聘，心里不重视，草草了事，加上没有任何招聘经验，结果可想而知。

        那天天南海北齐聚一堂的人纷纷上岸，除了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颗高贵而倔强的心受到了打击，你最蔑视的，往往是打击你最大的。

        之后一个月，我死命读书，收集资料，和其他人交流，积攒经验。在接下来的招聘里势如破竹，顺利签下了大家觉得还不错的单位，可惜，到那里去，我要横跨一个省。

      那是2023年，身边大把大把待业的年轻人，从中专到硕士。它们如狼似虎地盯着每个工作岗位，哪怕背井离乡，每个坑都弥足珍贵。在那样的大环境下，这个工作，我签下了。

        当时觉得最大的代价是放弃了刚刚考上的研究生，现在才发现最大的代价是背井离乡。

        我一意孤行，抛弃了亲人，朋友，老家的一切，一年十二个月，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回乡陪父母。那年，我23岁。

        高温天气基本无法外出，同事们也都没有来。长达半个月，我被困在出租屋里，数着一日三餐艰难度日。

        我想起川西南的凉风，流云，秋日庄稼地里羊草独特的味道；我想起清风拂过竹林时耳畔的沙沙声，想起从朴南山腰飘走的流云带来阵阵清凉，想起广阔的玉米地上空略过的麻雀叽叽喳喳吵不完；

        我想起那栋老旧的木头房子，吱呀作响的木门贴着大红喜字，想起每一次太阳爬上山顶后洒在朱红色大门上的第一缕柔和的光线，想起在院子四处闲逛的大公鸡身上橙黄色的羽毛，想起撒完粮坐在鸡圈旁看着他们一脸慈祥的母亲；

        我想起饭后在荒地肆意奔跑的十余岁孩童，想起割猪草时穿过玉米叶子挤落在地上的缕缕骄阳，想起疫情期间在家念书看着家里人在老房子里进进出出……

        一幕又一幕，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承载了我生命历程的一切又一切……

        此刻我在他乡，热泪暗洒，你生在哪里，根就在哪里，走到别处，你就失了魂。可是，我似乎回不去了。

        二十四年，老家对面青苍的朴南山垂垂老去，我以为他是永恒的，直到他在无人问津的沉默里暗暗换了色。

        我爬到两千六百米的高度，发现山老了，树也老了，落叶密密匝匝铺了一地。我很震惊，是什么样的物换星移才把那些小时候只能仰望的参天大树磨得一身疙瘩，在沉默里弯腰驼背。

        我本不该用一个人短短几十年的寿命为一座大山痛哭流涕，可是啊，我那孱弱的生命陷入无可奈何的境地，和青山一样垂垂老去。

        我只能当一个拾荒者，捡起七岁，八岁，十二岁，捡起三十五岁，三十六岁，三十七岁。

        捡起蜇伤人的蜜蜂，捡起掉落一地的杨花，捡起挽起裤管在水里嬉戏的那群少年，捡起秋日里迎着朝阳盛开的牵牛花，捡起那只对着别人摇尾巴的灰色短毛哈巴狗……

        再见青山，万物换了几十轮，人也老了几十岁，我们都敌不了明年又明年。

        未来很多年，我们会在时代这座大山里种树，一片又一片，埋头苦干，踏踏实实，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可惜，我的大树没有根。

2024.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