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冰雪世界/那一年冬天
冯军见我冲出帐篷，随后也拿着手电筒跟了上来。
外面的世界，全部融入到银白色的物质当中，我用手电筒照一下前方，冯军走回来的路根本看不见脚印，只能看到类似动物爬过的痕迹，我们沿着这个痕迹步履艰难地向上找去。
越走天色越暗，越走脚下的路越不清晰，大约离木楦厂帐篷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冯军来时模糊的痕迹也看不见了，我不辩方向，只能沿着小溪边向前走，溪流和雪地的颜色较易区分。
突听身后“扑通”一声响，我神经一紧，握紧了板斧，向后一照，见是冯军。他滑进了溪流之中，正匍匐而起，从湿滑的冰沿上歪歪斜斜走过来，冯军的双腿被冰凉的溪水湿透。在这种寒冷的气候里，再继续找恐怕要把冯军的双腿冻伤，如果回去又怕穆焕叔出事，两难之际，我无法选择，情急之下，大声呼喊“穆焕叔！你在哪里？穆焕叔！你在哪里？……”
声音被漫天飞雪镇压，没有丝毫回音。
“冯军，你回去吧，别冻坏了腿”
“不用，你别看外面结冰了，里面是暖的，冻不坏！”
“不行，冻坏就麻烦了，走，我们一起回去。”
我没有办法，只能先把他送回去了，我用手电筒向前方晃了一下，希望能在最无助的时候有所发现。
“不好！快走，有狼！”
很远的前方，模模糊糊出现两个黑影，大的黑影在向我们的方向快速移动，小的黑影时而在左时而在右，跟随在大黑影旁边。
“不像呀，好像是老野猪带个小野猪”
正当我们要逃之夭夭的时候，远方传来穆焕叔的喊声。
“是穆焕叔！”
我们迎着他走去，越走越近，才看见那个小猪原来是个水桶。穆焕叔左手和右手轮换地拎着它。
我们接过了水桶，发现桶里有半桶的鱼，但天色黑暗看不清里面都有啥鱼，穆焕叔乐呵呵笑道：“都来接我了，是不是闻到鱼肉味啦”。
“谁想你的鱼肉了？我是担心你掉进冰窟窿里！”
“知道……不用担心，还没有冰窟窿能让我掉进去呢。”
我收回眼眶里欲流出的液体，和冯军一起拎起鱼桶快步返回，穆焕叔跟在后面。路上来时走过的痕迹还很清楚，走起来毫无顾忌，半个小时进了帐篷。
三人清理干净身上的雪花，坐在床边喘气，在这过膝的雪絮里行进，着实很累人。
“快！把鱼倒到大盆里……厨房里有佐料吗？”
“有，什么都不缺”
我回答穆焕叔的询问，又点燃一根蜡烛，去厨房取了一个大盆，将水桶里的鱼倒入盆中，一瞬间看清楚了鱼的种类，一水水的柳根鱼，个头均匀，那叫个爽眼。冯军在一旁不住赞叹，兴高采烈的程度不亚于亲手捞回这些柳根鱼的穆焕叔。
穆焕叔用手捞出一半的鱼重新装进桶里，解释道：“这些鱼是留给庄志那个家伙的，这两天，他总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说这条河溪里有鱼，让我下地笼捕捞，还说捞到鱼后一定要给他留一些……”
穆焕叔把捞出来的鱼沥干水滴，与外面的雪搅拌在一起，放在桶里，然后将装鱼的桶挂在帐篷外大树的枝桠上，目的是防止桶里的鱼被黄鼠狼和树鼠叼走。
我和冯军两人兴奋之余，开始挤鱼的内脏，用两只手相对用力，啪的一声，鱼肚子里的腌臜之物便嘣了出来。当我们把鱼挤完再清洗干净的时候，穆焕叔在厨房里已准备妥当，葱、姜、蒜、油盐和黄豆酱都摆在面前。
穆焕叔做的这道菜叫“酱柳根”，据他说这是一道非常可口的菜，所以勾起我和冯军的兴趣来，在他做菜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就围在他的身边学艺。
穆焕叔的“酱柳根”出锅了，足足有一盆。当把“酱柳根”和热好的馒头端上床板的时候，穆焕叔叫停了我们伸向“酱柳根”的筷子
“慢着，等我一会，我的帐篷里还有酒呢，这么好的菜没有酒岂不是糟蹋了！”
穆焕叔住的帐篷路程不远，一百米外，上午刚完工，在装车队和套子队帐篷的后边。
须臾，一瓶老白干被墩在床板上，穆焕叔说。
“今晚大雪封山，这座牛背山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了，别无他乐，咱们就饮酒作乐，敞开嗓门唠大嗑吧。你们会不会划拳？不会我教你们。”
穆焕叔居然还能喝酒、划拳。我还是第一次见识他的这一面，平时只知道他酷爱看书写字，总以为他是一介书生，没想到他还有狂野豪放的另一面，这可能跟他常年在森林里采伐有关系。
“划拳吗？我也会一些”冯军接了一句。
这一点更让我吃惊，冯军小小年纪却也懂得酒场的路数。
“好，先尝尝我做的酱柳根鱼，然后我们边喝酒边划拳。”
“哟，好吃！比饭店的还好！穆焕叔你和谁学的？”
“不用学，只要随心所欲去做。这就是创造，只要所用食材相配，就一定好吃。”
“怎么知道食材相配？”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最好办法呀！哈哈……”
“哦，我明白了！明白你的成功是怎么从失败中走出来的了……”
“哈哈！臭小子，知道了吧，我开始也做不好，但是咱们的山沟里鱼多呀！常吃常做，自然就熟能生巧了，味道也提升了。”
三人吃了一会，穆焕叔和冯军便开始划拳，我在一旁观摩学习。
“俩好阿，八匹马！”
“俩好啊，七个巧”
“六六六啊”
“九莲灯啊”
几轮下来，我便学会了七七八八，主动上去和冯军对垒，还好有输有赢，输了喝酒赢了吃鱼，不知不觉间便迷迷糊糊起来。一瓶酒也喝了个底朝天。
酒足饭饱后，穆焕叔沏了一壶茶水，我们坐在一起一边品着茶一边听着穆焕叔饶有兴趣地讲着森林里的故事，时光变得幽静而安详。
“我刚来林业局的时候，雪比现在可大多了，一天早晨起来去开门，发现门已经被雪堆住了，只能打开个缝，我于是从窗户跳了出去，清理了门外的雪，总算能正常开门了，走出去一看，好家伙！外面的雪都到大腿根那么深了，白茫茫一片，阳光照在雪上，晃得睁不开眼睛。我趟雪来到马圈，骑着马走出院外，发现前面林子边缘，好大一群野鸡在天空盘旋，不敢落地，一但落下，就会掉进松软的雪珂里。雪地上也有好些野鸡在那里挣扎，刚起飞又掉下来，明显是筋疲力尽飞不动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野鸡，但是看着它们马上就要死了，我心里着急，赶紧喊来几个人，费了好大力清理出一个长条空地，一些鸟算是有落地休息的地方了。”
“你说野鸡是怕人的吧！可那年的野鸡会跟着你，你刚清理出空地，它就落下了，你抚摸它，它都不飞走。”
“那天，我们四处寻找，在雪珂里捡了整整两麻袋冻死的野鸡。”
“那天以后，连续十几天，在居民院子里都能捡到要冻死的野鸡！，人们喂它们些粮食，让它门在棚子下过夜。天气缓过来后慢慢都不见了，有的野鸡飞走了，也有的冻死了。就是从那年以后，我冬天再没有见过那么多野鸡！”
穆焕叔讲到这里长叹一口气，仿佛还在为那些年前野鸡的命运担忧。
“野鸡肉好吃吗？”冯军听到这里，想起了两麻袋的野鸡。
“好吃！野鸡肉爆炒和吊汤都非常美味，能和飞龙比美。其实我们的森林里物种特别丰富，野生生物也多如牛毛。随便说几个常见的吧，比如天上飞的飞龙、野鸡、野鸭、隼鸟，地上跑的野兔、狍子、野猪、麋鹿，还有河里的细鳞鱼、华子鱼、柳根鱼等等都是流传悠久的美食上品。古时候的帝王将相都为之流延三尺，千里而来铁骑猎之。象飞龙、鹿茸等都是贡品中的上上品，并不是每个皇室中人都能享受到的。”
“所以说呀，作为一个大兴安岭的森林人，是幸福的，自然惠赠我们的物品是那么丰厚无比，我们要感恩，要回报……而我们目前带给自然的却只能是无尽的掠夺，我们向森林要吃要喝的同时，还要砍伐森林，损坏自然生态……”
穆焕叔说到这里不说了，眼睛寻视我们一下，似乎再问：你们听懂了吗？
我似懂非懂，既然要保护森林生态，为什么人们还要狂热的去开发森林、采伐作业，还要评出万米采伐能手、万米运材标兵、归楞模范？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理解，正如简陋落后的家园需要建设，正如一贫如洗的家庭需要温饱一样的简单。这就是穆焕叔没有说下去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