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聊斋诗译之一〇三

晋宁乔生才名显，年二十余犹偃蹇。

友人顾生英年逝，恤其妻儿不吝钱。

邑宰以文相契重，卒于任上苦家眷。

乔生破财扶柩归，二千里路山水远。

以故士林益相敬，怎奈家道愈贫贱。

孝廉史公女连城，知书工绣品貌端。

父出所刺倦绣图，择婿题咏征诗篇。

生赞连城美如仙：

慵鬟高髻绿婆娑，早向兰窗绣碧荷；

刺到鸳鸯魂欲断，暗停针线蹙双蛾。

又赞挑绣巧胜天：

绣线挑来似写生，幅中花鸟自天成；

当年织锦非长技，幸把回文感圣明。

女得诗喜父嫌贫，女矫父命送灯钱。

生叹连城真知己，倾怀结想渴思啖。

无何女许盐商子，生始绝望梦魂牵。

未几连城患痨病，沉痼不起奈何天。

西域头陀谓能治，但须男子肉一钱。

使人诣婿王化成，婿笑史翁腆老脸。

翁愿妻女割肉者，生剜膺肉及时献。

僧捣药引合三丸，三日服尽疾竟痊。

史先告婿欲践言，婿怒不允欲讼官。

史乃设筵招乔生，千金酬报叹无缘。

乔生怫然拂袖去，仆重知己轻金钱。

女闻托媪相慰藉，天下何患无佳眷。

以君才华必遂愿，我梦不祥近黄泉。

生告媪曰不为色，士为知己死无怨。

媪去数日生偶出，遇女嫣然秋波转。

吉期临近病复发，盘桓数月命归天。

生往临吊一痛绝，舁送回家魂不返。

出村犹冀见连城，混身陌上游魂间。

俄顷入署见顾生，惊问君何来黄泉。

即执乔手欲送归，乔有心愿未实现。

顾曰仆在此典牍，倘可效力莫迟延。

乔寻连城顾前导，旋转多所不惮烦。

但见连城白衣女，藉坐廊隅泪涟涟。

见生骤起问所来，生曰卿死仆命悬。

连城泣曰妾负义，愿矢来世伴君眠。

生烦顾君代稽查，连城托生何乡间。

白衣问生何许人，连城缅述说前缘。

女郎闻之不胜悲，连城告生勿避嫌。

此妾同姓字宾娘，一路同来衣袂联。

方欲研问顾已回，贺曰连城从君返。

两人各喜将拜别，宾娘大哭乞垂怜。

连城凄然无为计，生又哀顾顾难全。

宾娘娇啼依连城，惨怛无术对愁颜。

顾生愤然携宾娘，小生拚身愿受愆。

宾娘乃喜从生出，生忧长沙远无伴。

适有两媪摄牒过，宾娘泣别去湖南。

途中连城行蹇缓，里余一息路途颠。

连城重生惧反覆，骸骨愿伴君身边。

乔生然之偕同归，连城惕惕脚不前。

四肢摇摇似无主，妾恐生后又无缘。

二魂相将入侧厢，默然少时女先言。

恐事不谐重负君，请先以魂尽君欢。

两情眷恋不忍别，寄厢三日犹缱绻。

丑妇终须见姑嫜，乃促乔生入阳间。

才至灵寝豁然苏，家人进汤从容咽。

生言能使连城活，快索尸骸来堂前。

方舁入室女已醒，告父委乔心不变。

史归遣婢供役使，王闻具词又告官。

官府受赂判归王，乔生愤懑死亦难。

连城绝食乞速死，阚室无人一带悬。

越日益惫殆将逝，乔生接回病又痊。

连城病愈念宾娘，欲遣信探忧道远。

一日乔家车马喧，太守送女到庭前。

孝廉太守叙宗好，两女共嫁乔大年。

异史氏曰：

一笑之知许百年，世人笑痴我敬贤。

田横壮士死知己，不知后世有乔年。

贤豪感结不能已，更觉知遇稀世间。

茫茫海内才人多，倾心蛾眉一笑颜。

（原文1970字，译诗1125字，2024.7.11.19：24.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