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上了一条蛇

玉蛇踯躅流光卷

N市新近上榜了世界动感之都，全城人民群情激奋，斗志昂扬，在新市长的策划下，正筹备一场前所未有的体验活动。由电脑随机抽取五位市民，COPY个人所有物理结构、信息内容，再重新进行基因排列，保留原有意识形态，利用3D技术打印成一种动物，任其生存三天，然后原路变回人类，重归正常生活。简单说，就是选五个人做三天动物，再重新变回人样，该干嘛干嘛。

市政府还专门下文，此次体验活动是N市的城市形象建设工程，各单位和家庭须积极配合。凡被选中参与的市民，按因公出差的上限标准予以补助，同时有义务为相关部门和科研机构提供所需研究素材。GPS定位系统全程跟踪参与者，可自动发送求救信号，确保“人”身安全。活动圆满结束后，由3D公司赠送参与者大溪地六日游家庭套餐，价值68000元，有效期一年。

这么好的事和我有啥关系？电视里开始放广告，大溪地像一块蓝汪汪的水晶，美得让人窒息，我一边拖着地，一边忍不住瞄上两眼。除了常收到骗子发的中奖信息，我这辈子还从没有过天上掉馅饼的惊喜。

你们大概猜到了，这回馅饼真的砸我头上了，而且是一个巨大的法属波利尼西亚馅饼。

周五下午正百无聊赖地等下班，刚抢到两张特价电影票，是一部据说画面美到哭的国产动画片。得先瞒着老公，上次拉他陪我看《功夫熊猫3》，干脆在电影院睡了一个多小时，呼噜打得旁边的小朋友都提意见了。不过这次的体验活动他倒是挺感兴趣，说可以生而不为人，机会难得。

人事部门来电话让去一趟，一份盖着大红圆戳的通知是给我的。通知要求，今晚九点到省科技馆报到，我是那五分之一。

人有点儿懵。好像应该高兴，又觉得有些害怕，完全想象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打电话让老公来接我，得让他帮着捋捋。

真是有心栽花无心插柳，他用特别嫉妒的眼神看着我，完全不担心他老婆是会变成一头猪还是一条鱼，这两天怎么活下去。

男人哪里靠得住？等我变回来，再想清楚和谁去大溪地的问题。女儿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游学美国夏令营，这会儿正在黄石公园呢。我再没啥可牵挂的，眼一闭心一横，赴汤蹈火去也。

我并没有见到另外四位幸运儿，每个试验单独进行。看一群科研人员严阵以待的场面，没想到我居然成了科幻大片的主角。

“ 可以自己选择当什么动物么？”  操作员示意我躺在一个大型仪器的平台上，和做核磁共振差不多。

“ 不可以，都是随机抽取！” 他正全神贯注盯着显示屏，毫无商量的余地。

我做过科研课题，知道随机试验的必要性，遂乖乖闭嘴，只在心里默祷着，请把我变成一只美丽温柔的宠物吧。要是变回来的时候给能我补充点儿胶原蛋白，再把眼睛弄大点儿就好了，P图也不用P得那么辛苦。

有钱没钱都要去的大溪地

一觉醒来，我变成了一条蛇 。

不用照镜子，一回头看到自己长而蜿蜒的身体，我就知道自己是蛇 。一直都觉得，蛇是比老虎更令人不寒而栗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打小骨子里就没有异想天开的细胞，五讲四美三热爱地长大，再因循守规地向老，没有说明书玩不转任何电子产品，做个新菜都要对着菜谱来。我这样的人，变只小白兔、小花猫什么的属情理之中，或者当一回金丝雀，也算圆了食来伸喙、被人金笼藏娇的美梦，可怎么偏偏就变成了一条蛇？

我怕蛇一类的爬行动物，非常非常怕，连带黄鳝、蚯蚓都只恐避之不及。那种滑溜溜的触感，悄无声息地潜行，一想到我就头皮发麻，若眼前真有一条蛇吐信子，必定尖叫不止鼠窜而逃。可我现在自己就是蛇，逃到哪里都是蛇，蜕一层皮也还是蛇。这几天里，怕也好，喜也好，都改变不了做蛇的命运，如果是一条明智的蛇，会选择既来之则安之。

于是，在这个周六的清晨，骄阳正喷薄而出。郊外草地上，一条新蛇，正努力说服自己去接纳自己的身体，不再害怕。

从地底传来的滚滚车轮声使我冷静下来，意识到“蛇”身安全第一。于是先把惶恐放一边，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试验人员考虑周全，将我投放在一个池塘边的草地上，不远处有一丛矮矮的植物，也不知是什么，不过直觉躲在下面更隐蔽些。我不想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更不应该去吓到和原来的我一样，对蛇毛骨悚然之人。

我开始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爬行。很自然就会了，腹部鳞片稍稍翘起着力于地面，然后肌肉依次放松推动身体向前移动，并非我原来以为的滑行。

在树丛的荫护下，我觉得踏实多了。正好旁边有一汪浅浅的水坑，看起来还清澈，也顾不得许多，先探头喝了几口。做人的知识告诉我，喝水可以压压惊。

虽已为蛇身，还终究怀着一颗女人心，我很想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并不知道蛇界的美丑标准，我只能以惯常的眼光看，觉得自己还算一条美蛇。

我是一条色彩斑斓的蛇。体态匀称纤长，鳞片细密亮泽，还应该是一条年轻的蛇。背部黄褐色，一圈圈的黑色环状花纹，好像被一条横纹直筒长裙包裹，简约不简单。腹面的皮肤是带一点橘色的黄，低调中透着奢华。坑里还有些水，隐约能照见我的面容。圆润的三角形，很遗憾眼睛太小，不过好像蛇都是这样，大约也不需要割双眼皮开眼角吧。找不到鼻子，可为什么不觉得憋气呢？真可惜，做人的时候，我脸上长得最周正的就是高挺的鼻梁了。我把舌头伸出来，现在应该叫吐信子，细细长长，前面分成两个小叉子，我不太喜欢那两排小小的牙齿。我进行了一次深而长的呼吸，以求尽快镇定下来，空气清新如洗，有一种特别亲切的味道。

接受了自己的样子之后，我有了些为蛇的自信。虽然只有三天，也要做一条冰清玉润的气质蛇，力争在蛇界留一个优雅背影和美丽传说。唉！也不知道蛇有没有背影这一说。这没手机还真不方便，有哪些古今中外的名蛇轶事可以参照学习，我只能搜肠刮肚。

俄罗斯“白银时代”风格独特的小说家安德列耶夫写过一篇《毒蛇的自由》，堪称蚌病成珠，沉博绝丽，我看可以在蛇界名垂青史：

“我从来就是迷人的,温柔,多情,知恩报德。而且聪明,高尚。我的匀称的身子曲曲弯弯地游动时,是那么绰约多姿,你准会乐于观赏我静悄悄的舞蹈。瞧，我盘成了一圈,暗淡地闪耀着我的鳞片,温存地自我拥抱着,这一次次温存而又冰冷的拥抱,使我如钢铁一般坚韧的身子日益粗壮。天地间,独有我是出类拔萃的！出类拔萃!"

我不是毒蛇，不求出类拔萃，当临事柔软，度日安详，不可有玷污蛇之清誉行为。

白素贞是条好蛇，可怎么就相中了许仙呢？能被一条蛇吓死过去的男人，简直就是个巨婴嘛！换做我，才不要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伊甸园的蛇是魔鬼，引诱夏娃和亚当偷食禁果，使人类承受苦楚。而蛇也受到上帝的诅咒，从此用肚子行走且终生吃土，导致我这几天将承受同样的苦果。

从小学过《农夫与蛇》的寓言，老师告诉我们对恶人不能心慈手软，那条恩将仇报的蛇，在曾经幼小的心灵里是邪恶的化身。其实长大后有时会觉得农夫是被自己蠢死的，蛇苏醒后攻击人是自我防御的本能，连这点常识都不懂，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农民。

最感动爸爸讲的故事《人心不足蛇吞象》，那条善良敦厚的大蛇让我好想抱一抱。后来才知还有一句“ 世事到头螳捕蝉 ”，都是说人贪心太过，反误了卿卿性命。我不贪心，我只贪大溪地的美色。

葫芦娃里的蛇精脸现在都成网红了，还有许多和蛇有关的成语，褒贬不一......

这时忽然听见一阵轻慢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来。我的视力不太好，模模糊糊看到他戴一顶草帽，好像在张罗鱼饵鱼竿，坐下来后就一动不动了。他离得很近，我闻到了“人” 的味道，生出几分不安，我乖乖地蜷缩着，不敢弄出半点动静。八月潮润的土壤在身下悄然萌动，一种似曾相识的暖洋洋渐次涌上来，我又开始睡意朦胧。

树荫照水爱晴柔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哭泣声吵醒。是个女孩的嘤嘤哭泣。

我懒洋洋地立起头，花了几十秒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一条蛇。阳光透过树丛的间隙，在我颀长的身体印上淡金色的花纹，日头快要西沉了，我居然睡了这么久。看来在这件事上，做蛇比做人惬意太多。

池塘边有一双人影，白色的长裙应该是姑娘，另一位高大些，是个小伙吧。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庞，有时候视力不好真是急死人。好在蛇的嗅觉灵敏，我闻到一股甜蜜而忧伤的气息，那是爱情的味道吧？试验确实没有改变情怀，我是一条文艺女蛇。

我不是有意偷听，是你们吵醒了我，这儿蛇生地不熟的，也没其他地方可以回避。

大致是这样的：他们可能是同学，男孩要去外地上大学，女孩落榜了准备出门打工，二人正依依惜别。一双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开，手却是一直牵着。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虽然我早已客观冷静，但深知绵绵情话对十八岁的杀伤力。女孩一会儿低低饮泣，一会儿又破涕为笑，小伙儿可以呀，书读得不错，还是撩妹高手！

如此美丽的哀愁，亦令蛇垂泪。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只是没有瘦马，也无昏鸦，只有昏蛇尺余长。

我有点想家里那位了，也不知他在哪里潇洒度周末呢，他会担心我么？当初我们也有这样的辰光，信步半座城都不觉累，哪儿人少往哪儿钻。可结婚后把孩子一生，浪漫全灰飞烟灭了，连渣都不剩。唉，婚姻真是围城！

天慢慢暗下来，二人相牵着走了 。他们会去哪儿呢，我有些邪恶了...... 这世间的情就是这样，但凡能依了此刻的心，又如何去论对错？若相爱，请深爱！虽有那  “东风恶、欢情薄 ” ，又难舍“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 ，也免得经年后终逃不脱契可尼效应，再 “ 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看你 ” 。

周围已空无一人，不远处传来蛙鸣，我甚至听得出鱼儿在池塘里优哉游哉。趴了大半天都快僵了，有夜色笼罩，我决定出去活动活动。

游走到塘边，波光如鳞让我兴奋，不由自主潜入水中，身体完全舒展开来，真真凉爽畅快。原来游泳是如此快意的事，那个做人的 “ 我 ” 却不曾领略。水里有些小虾，好像是美味，我有点饿了，遂吞下三两个。那些小蝌蚪我舍不得做食物，小学语文书里教过，它们的妈妈会着急的。好在蛇的胃口很小，我几乎不怎么为觅食发愁，第二次觉得做蛇也挺不错的。

水里不好待太久，我上得岸来，找到一块大石头，遂弯延在它脚下。夏夜旖旎，赏月听风，最适合酝酿，怎能没有好文章？

有一道黑影正往这边移动，好像也是一条蛇。这都憋一天了，连个说话的蛇都没有，终于得见同类，我激动地探起身，想让他看见我。

他果然回了头，踟蹰片刻，向我这边游移过来。真是太走运了 ! 这是一条男蛇，而且颜值超高 。我不知该怎么形容一条蛇的清朗俊逸，反正仿佛是宋仲基迎面走来，我瞬间面红耳热，怦然心动。

怎么会这样？虽然我蛇的外表韶华正好，可内心并没有变化，罗敷自有夫，怎可春心再动？也没什么啦，追韩剧不就是看帅哥嘛，都教授、宋仲基哪个女人不爱呀？毕竟还要呆两天，多个朋友多条路，有伴儿聊聊天也不错，何况长得还很帅！

“ 嗨，你好！你是新来的吗？” 小宋蛇君并不知我欲拒还迎的纠结，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这个名字挺适合的，就这样啦。

“ 是啊！初来乍到，还请多多关照！" 怎么一股子东洋味儿，我暗自懊恼。

接下来的夜晚不能再美好。皓月当空，蝉鸣如瑟，心甜意洽，相谈甚欢，赶走了所有的燥热。我满心窃喜，实不枉为蛇一回。

夜已深了，忽然响起一道刺耳的刹车声，我们赶紧钻进石头下的缝隙处。他说无需害怕，人类只关心自己的事儿，我们别让他们发现就行。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怕，这是一条让“蛇 ” 好有安全感的蛇。

下来三个男子，酒味污浊不堪，他们抬出一个人放在草地上。天哪！是个女孩，衣衫凌乱，人事不省，不知是不是被下了安眠药，任他们摆弄着。这姑娘危险了，这是一伙禽兽，可怎么办？我只是一条蛇，眼看罪恶就在眼皮底下，却连报警电话都打不了，急得我不安地蠕动着。

小宋蛇君低声叮嘱我藏好了不要乱动，他去想办法。我看着他游进水里，心咚咚狂跳不止，既担心他的安全，又着急时间紧迫不知是否来得及。

姑娘被丢在草地上，那帮坏蛋走到池塘边方便，烟头一明一灭，水面上飘散着他们不堪入耳的脏话。我乖乖地伏在原处，愤怒超越了惧怕，真想一跃而起咬他们一口。小宋蛇君怎么还不来呀？马上来不及了！

他们都带五分醉意，脚步趔趄地往回走，忽然听见一声惨叫，一男子抱着脚倒下身去，马上叫声迭迭。好多蛇从四面快速包抄过来，地上蠕动着黑压压一片，领头的正是小宋蛇君。被咬了的汉子连滚带爬，狂呼哀嚎，不停跳着脚躲避。其余二位貌似也遭到了袭击，被蛇们包围住，场面密密麻麻好不壮观。我看抗战片都没这么热血沸腾，立马从藏身之处爬出来，给他们呐喊助威。那几个坏蛋落荒而逃，发动汽车一溜烟儿跑了。

那一刻，小宋蛇君自带着光环，形象特别高大威猛。我像在演唱会的现场，嗓子都喊哑了。

             

为当梦是浮生事，为复浮生是梦中

“唉！唉 ! 醒醒！醒醒！做什么梦了 ? 好家伙，这一通大呼小叫的......"

老公打断了我的好梦。72小时的蛇生只演绎了三分之一，说不定我还有机会成为蛇首夫人，就这么生生被拽回了人间。

“ 老公，我做了一个梦，和蛇谈了一场恋爱。”

"傻了吧，蛇哪有我帅？女儿来微信了，你不和她聊聊 ? ”

我还在迷糊中，看着递手机过来的老公，好像眉眼有点儿像宋仲基，以前怎么没发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