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生活家

2017-04-06  本文已影响0人  q_u_n_q_u_n

我曾经以为那把火是我的自由。

那天夜晚,天黑得格外得早,空气中可以嗅得到的六月份的燥热,如往常一样的,讨厌的蛙鸣,毒蚊子,暖黄色的灯光充满的一间砖屋,女人婴孩的薄衫短袖,还有那个一身戾气男人,一场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的战争,暴怒与眼泪所燃烧的大火泛滥成灾。那烧焦的黑色木头以及灰烬,是我以为的自由还是枷锁,直到今天我仍无法准确作出判断。

这条路已经没有那么弯曲狭窄了,也不会一下雨就和成泥巴路。早几年,木子陪我走这条路的时候还会抱怨弄脏了他的裤腿,对于一个有洁癖的人来说,泥巴点子糊在脚脖子上简直难以忍受。从泥泞的泥巴路到宽阔的大马路,这期间我的脚印几乎可以烙在这片土地上了。木子从不问我,为什么来,又为什么离开。我不说话的时候他会识趣地躲到一边,扯两根狗尾巴草玩,串成一个小巧的戒指,或是采点小野花给我做一个好看的花环。例如现在,他正捧着四月路边野生的高粱炮奔到我身边,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像太阳……木子对这片土地同样熟悉。

木子不会说话,天生的。可是在我看来,木子比一般健全的人强多了。刘妈妈说任何事情都有它的好坏,木子不想说话的时候可以沉默,不想和某些人说话的时候也可以沉默。对啊,这样看来,沉默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最初,我不会手语的时候,我与木子偶尔的对视或笑也不会尴尬,可能是因为我是一个天生喜静恶闹的人吧。

返程的路上木子专心地开车,嘴角带着笑意,他认真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摸摸他的头,木子在我身边之后,那种惶恐不安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坐在副驾,摘掉墨镜跟帽子,脸颊被汗液粘着一缕头发,不太舒服,我对着车子的后视镜整理我的头发,我看见那镜片中映出的我自己,额头微汗,脸颊被闷出的红润,我白了长开了如鲜花开得正盛,可怎么样也掩不住和那个男人相似的眉眼和轮廓,果然,我逃得过那间砖红色的牢笼,也换不掉我这满身的骨血。我的这张脸时刻提醒着我自己,我不得不在这种阴影下过完我的一辈子。

刘妈妈早已经准备好饭菜,就坐在门口等我和木子回家。我喜欢刘妈妈,这个跟我的母亲一样善良的女人,第一次见我,她就认定我是可以陪伴木子走完一生的女人。我不得不说,女人真的是一种神奇的生物,她们毫无依据却又及其准确尖利,她可以一眼看出我灵魂上的孤立无援和对于温暖安定的渴望。

我们边吃饭边看电视,刘妈妈跟木子都很入神,这个家庭气氛安详又快乐,你看,日子可以这样过,可日子为什么又那样过了?

“今天八号了吧。”刘妈妈摸了摸我的头。

木子看了我一眼,起身去收拾东西,准备带我去李医生那儿治疗。每个月八号,是我去看心理医生的时间。我喜欢李医生,她温柔,懂我,很有安全感,她的声音可以让我安然入睡,一夜无梦,我害怕梦境,梦境跟现实相差无几,我害怕那漫天火光,害怕母亲“珠珠,快走,珠珠,快走啊……”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我害怕房梁倒塌的声音,我更害怕那个浑身戾气的男人的呵斥打骂。

“其实你害怕的是你自己,不是吗?”李医生这样跟我说。对,我害怕的是自己,我怕无边的愧疚与悔恨吞噬了我,我害怕对那个男人的怨恨将伴随我一生,我无法原谅他,也无法放过自己。

“金子,最近过得怎么样?”李医生还是那么温柔优雅地跟我打招呼。

“嗯…还不错,李医生。”

“最近还会做噩梦失眠吗”

“不会了,最近睡得很香”

“木子对你可真体贴”

“对,他对我很好”

我们杂七杂八地聊着天,我有些疲惫了,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我想在沙发上躺一会了,我有点困,睁不开眼了,朦朦胧胧的我看见一条路,路边满满的都是小野花,我在花海的包围中走在这条青石板路上,路的尽头有什么呢?我很好奇。

路的尽头有一扇门,黑色漆的,门环是铜质的,很厚重的感觉。

“吱……”一声儿,我用了一些力气打开了门,进门低头,我捡到一枚一元硬币。对,我曾经丢过一枚硬币。五岁,我刚上学前班的时候。上交资料费找零的一块钱,我装在外套的小口袋里,我还记得我穿的是橘红色的小外套,口袋浅浅的,玩耍了一下午放学回家爸爸问起一块钱的时候,我掏掏兜里,空空的,钱掉了。“你是不是拿去买零食了”“爸爸,我没有,我也不知道丢哪儿了”“你说要你还有什么用,一块钱你都装不住”,我带着哭腔的话也止不住爸爸拿木棍打我,五岁的孩子的心里最大的恐惧是挨打吧,我怕疼,我害怕,我感觉到一阵温热的液体顺着裤裆流下,我害怕棍子,我害怕疼痛,害怕再丢钱,我吓得尿裤子。我看见门里,橘红色小褂的小姑娘跪在香桌前。我看见那个粗鲁的男人扔掉小姑娘手里的冰棍,即使是别的大人买给她的,不卫生也不能吃。我还看见那个男人拿着成绩单呵斥小女孩的样子,即使知道小女孩已经很努力可就是笨笨的傻傻的考不出好成绩。一幕幕,我像在看戏,小女孩真没出息,那个男人大概也只会使用暴力。

我又走远了些,第二扇门出现了。打开门,扑面的茶香,我看见了好多的茶叶,盛在竹筐里。

我的家乡是产茶叶的,清明以前的茶叶最值钱了。我爸爸也是靠卖茶叶为生。我们会先收购当天采摘的新鲜茶叶,炒好,杀青,烘干……一系列操作之后才有了毛尖。我看见一个大肚子女人坐在路边上收茶叶,怀孕九个月的样子,快生了吧。生活的艰辛不会给怀孕的女人半点特权,忙碌,劳动,无论什么时候。我看见男人过来了,与怀孕女人起了争执,这个女人平时是温顺的,这个时候却固执了起来,跟男人争吵了几句,争着吵着动起了手来,怀着孕的女人,身体太笨重了,跑也跑不了的,男人在后边追着,女人的大女儿也在后面追着“爸,你别打我妈……妈!妈!”我看见男人捡起一块不小的的石头扔向那个女人,正正好打中了,女人摔倒了,眉头皱到一起,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叫着。女人早产了,生了个女儿,男人并不欢喜,也不伺候月子里的女人。可是小女孩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妹妹啊,夜里起来给妹妹冲奶粉,换尿布,洗尿布都尽力去做,小女孩可以代替父亲担起这个责任的。还会给妈妈熬鸡汤,打荷包蛋,下面条。有时候面对生活的无奈,我们无法改变,我们愿意去接受。母亲说,父亲是脾气的奴隶,他的不负责任和粗暴,作为女儿只得忍耐着。

大老远的我就看见第三扇门了。

第三扇门里有漫天火光,我有些窒息的感觉。

我看的见火光中的几个人。女孩子长大了些,十五六岁的模样。男人还是那副模样,他的粗鄙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可女人似乎更沧桑了些。

女孩周末回家了。女孩忘记自己是怎么在这个家庭长大的了,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求生存,自然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女儿跟妈妈一样学者忍耐和服从,现在也生存得好好的。可是,女儿在接受教育,她慢慢成长为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了,她知道了很多妈妈不知道的东西,尊严,坚强以及反抗。

跟往常没什么不同,父母在吵架,一方趾高气扬,一方卑躬屈膝,弱势的一方不要妄想在老虎头上拔毛吧,以卵击石有什么好处呢?

“不要像条疯狗一样乱叫”男人强势地骂着女人。

“你骂我我凭什么不能骂你……”生活早已把每个人都大变样了,改造过的人我们会慢慢觉得如此陌生。

女孩以为吵着吵着就好了,都习惯了,只要不打起来就好。可是凌晨两点的动静让人不得不担心起来了。男人赌气地说着离婚的话,推推搡搡,动手动脚。动静越来越大了。女孩下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女人几乎是匍匐在男人脚下,苦苦哀求的模样,真的让人心疼了…..

“爸,你怎么这样,你干什么呀,你就只知道打人骂人是吧”

“嘿,你长大了就敢跟我叫板了,你再犟嘴,我连你一起打”

“你凭什么打人”

“就凭我是你老子,我供你读书,我没让你饿死”

“那是我欠你的,我会还你的,要不要打个欠条,你除了给我钱花,你还给我什么了,你摸摸良心你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了吗,你配让我给你叫一声儿爸吗”

…….

“珠珠,你快别说了,他是你爸呀”女人又转过来哀求女儿少说两句,眼看着男人已经发怒了。

“你看,女人就是如此卑微,低下自己的头,膜拜所有强势的人,大不了同归于尽”珠珠是这样想的,拿出了一早准备好的水果刀。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这样就能解脱了..

年轻的血性一旦打破了平衡世界的生存法则,后果和代价是要自己承担着的,受得住的话,这场战争你就打赢了。

男人没有想到女儿胆敢挑战自己的权威,觉得自己颜面大失,冲过来对着女儿拳打脚踢,水果刀被冲撞掉了,女人吓坏了,也跑了过去,三人的拉锯战中女儿逃出去了,逃出门外,将车库里的汽油拿出来朝着家里一阵乱撒,疯了,她是真的疯了,她觉得现在死才是唯一的出路!她要自由!她恨死了,她不想一辈子这样活着,没有尊严!她不想像妈妈一样,懦弱,一辈子被一个暴君欺负着,像只被驯服的鸟,永远被关在专制的笼子里!

门外的火已经烧起来了,一丁点火星带起来是一串链条一样的大火,绵绵不绝。女孩跑进屋里,等待着死亡吧!大家一起……浓烟,火光,挣扎,呼喊,男人的暴怒,女人的眼泪,可怜了无辜的我的妹妹,你还这么小,可是与其痛苦的活着不如快乐的死去,和我们一起。这一刻,男人想冲出去了,他怨恨着女儿的丧心病狂,但也害怕死亡。女人护着自己的小女儿,房梁眼看就要塌了,这火光中,呛人的浓烟,逃不出去了,逃不出去了…..下一刻,这位母亲眼中闪过的是希望“珠珠,珠珠,你快逃…….”

“一定要活下去…….”最后一分钟用尽全身力气把女儿推出了屋外。

房梁倒塌,压住的是三个人。这场大火中,都死了,偏偏男人还活着,大梁绊住了他的左脚,截肢留住了他的生命。

“啊……….”我从梦中惊醒了。

“梦境即现实,是吗?李医生”

“对你来说,是的。”

可惜,这场一个人的战争我输了。我自以为的解脱和自由把我送向了更牢靠的枷锁。我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

那天以后,我在没去过李医生那儿,也再也没去过那个我必须伪装自己才能出现的土地,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我叫金子,有一个叫木子的爱人,奇怪的是,我是一个从来不做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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