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爱与身体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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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小蜗牛（改编）
1
秋菊十二岁那年，他爹染上大麻，从此成了一个大烟鬼。
家里本来就穷的叮当响，这下连灶台上的铁锅，都被她爹拿去卖了。
秋菊娘跟秋菊说，要去隔壁大娘家借个锅，让她好好在家呆着，不要乱跑。
秋菊在家等啊等啊，天都黑了，娘还没回来。
秋菊娘，跑了。村头的二蛋子看到她上了一辆马车，叫她也不答应，马车跑的飞快。
秋菊爹知道后，骂了句，臭娘们，往肚子里灌了2斤高粱酒，骂骂咧咧出门了。
第二天，有人在门前的水沟里发现秋菊爹，已经断气了，被淹死的。
村里人帮忙把她爹安葬了，但秋菊却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谁养她成了一个大问题。
那个年代，谁家都不宽裕，多出一口粮食，都要从其他人牙缝里挤出来。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推来推去，都不愿意，最后还是大娘松了口，收养了她。
大娘为人和善，可家里实在是太穷了，生了个儿子二蛋子还好吃懒做，整天游手好闲，大爷走的早，把二蛋子养大，已经让大娘受尽了苦累。她收养秋菊何尝没有私心，至少，还有人帮她洗衣做饭，收拾家务。
秋菊愿意去大娘家，她没有其他选择，这样，至少还有个家，不用当乞丐。
她每天都干很多活，做好饭菜，都是等大娘和二蛋子吃完之后她才吃，有时候是一碗稀米糊，有时候是一小个窝窝头，有时候是一个红薯仔。
有几次二蛋子把东西吃的精光，秋菊就把他喝过米糊的碗，兑了些水，喝掉了，秋菊没有怨言，有人愿意拉扯她长大，她就很满足了。
她用手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又喝了两口清水，抹了把嘴，端着一盆衣服就去池塘边洗，起身拿棒子捶衣服的时候，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往水里栽。
幸好有人经过，把她救了上来。
救她的是李瘸子，比秋菊大十来岁，小时候秋菊听她娘跟别人聊天，说李瘸子的腿不是胎里带，是被一头受了惊的牛踩坏的，当时他为了救牛背上的放牛娃，直接迎着牛头冲上去，死命拽住缰绳，被拖了十几米，牛才停下来，从他脚踝，胯部踩过去。放牛娃受了皮外伤，李瘸子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能下床走路的时候，才发现腿也瘸了，当年他不过十岁出头。
李瘸子絮絮叨叨地说，你个黄毛小丫头，有啥想不开的啊要寻死，可别像你爹那样，死的窝囊。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着，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秋菊呆呆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巴，想解释，可听着李瘸子不停地劝她，竟然舍不得打断他的话。
除了娘以外，没人这么唠叨过她。她贪恋这一点关心。
2.
不管怎么说，李瘸子救了秋菊。
秋菊想感谢他，就把自己的毛衣拆掉，织了一双毛线袜子和手套，送给他。
李瘸子没老婆，之前也有人给他说过一个，不过对方嫌他腿瘸家里也穷，就没答应。他一个人住在村西头的茅草屋里，平时家里也没什么人来，见了秋菊，慌忙端出凳子，用袖口擦了又擦才让秋菊坐下。
秋菊把袜子和手套递给他，他惊的瞪大了眼睛，手动了动想收下，又觉得难为情。
秋菊拉起他的手，把东西放过去，转头就跑出了。
后来秋菊隔三差五就去找李瘸子，他每次都找各种借口不让她来，他说，你一个姑娘家，总往男人屋里跑，村里那些身婶子婆娘们爱嚼舌根，对你影响不好，但每次都是把凳子擦的干干净净让秋菊坐下，有时天冷还会在凳子上垫个垫子。
秋菊就觉得这个人，真是的，别别扭扭的。
秋菊心疼他，每次去都把屋子给他收拾的干干净净，被褥也给他洗好晾干铺好，就连衣服破了也给他缝好。
李瘸子不让她做，她就说，你救了我一命，我要是不替你干点活，老天爷看我没良心，会让雷劈死我的。
李瘸子就不拦着她了，但还是吩咐她别让人看到了，他说，秋菊啊你真的是个好姑娘，将来谁娶了你就有福气了。
秋菊抿着嘴，把头低下去，有点不高兴。
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跟她年龄相仿的，有的已经结婚生了小孩。大娘想着留着她在家多干几年活，所以就没有给她寻婆家，但她迟早是要嫁人的。
秋菊愿意嫁给李瘸子当老婆，他年纪大又怎样，他腿瘸了又怎样？自从她娘走后，再没有谁比李瘸子关心她了，有次她来月事，大冷天的还要去河边洗衣服，脸色苍白。
他就偷偷塞给她一包红糖。
可秋菊到底是个姑娘，脸皮子薄，有事没事总去李瘸子家已经是豁出去了，她可没那么大的勇气跟他说，娶她。
3
秋菊以为，她就这么跟李瘸子处着，总有一天，他的心会被她捂热，反正她还年轻，也等得起！
可惜，现实生活不是电视剧，不会按照预先写好的剧本走。
不久，二蛋子喝醉酒，晃悠到邻村，摸了村里的红菱一把，小姑娘气不过，就喊着自家大哥准备狠狠揍二蛋一顿，没料到，二蛋子下手太重，把红菱他哥红墙打瘫了，半身不遂，大腿根以下都动弹不了。
红菱的爹娘用板子抬着儿子天天去二蛋子家闹，二蛋子打了人就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家了。
大娘一气之下也病倒了，她让秋菊扶着她去给红菱的爹娘赔罪，一双腿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
大娘养了秋菊那么多年，秋菊早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娘，她扶起大娘，转身跟红菱的爹娘说，你们不要再闹了，我照顾他！
红菱爹娘怔了一下，抬眼看着秋菊，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照顾他，当真？
他们天天这样闹，无非就是想逼着秋菊上门做儿媳妇。
可秋菊想的是，和李瘸子一起照顾红墙。
那天晚上，秋菊趁大娘睡着后，跑去了李瘸子家。
黑灯瞎火的土路上，秋菊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跑的太急，把脚崴了。她就一瘸一拐的敲开了李瘸子的门。
李瘸子吓一跳，大晚上的你跑家里来，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他小声让秋菊走，秋菊就把脚伸过去，说，我脚崴了，你看都肿了！李瘸子就没撤了，只好让她进屋，脱掉鞋子给她敷些药。
秋菊突然握住李瘸子的手，说，你愿意娶我吗？和我一起照顾红菱她哥？
李瘸子的手抖了一下，把脸侧向了一边。
秋菊的心就一点一点沉下去。
他安慰她的话，他担忧她的眼神，他每次别别扭扭但看到她时又欣喜的样子，让她以为，李瘸子对她，也是有情的。
秋菊忍着不哭，但嗓子还是哑了，她说为什么啊，我不好吗？！
李瘸子只说，你会有更好的。
还有什么更好的？难道是做一个瘫子的老婆？
4
香绣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一头栽在床上，昏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秋菊把大娘的头发梳理好，给她换了套新衣服，就出去了。
回来时，瘫子被秋菊用马车拉着，也一块带回来了。
秋菊把他抱下马车，放到床上，对大娘说，以后咱们三个过。
大娘拉着秋菊的手，一句话不说，拍了两下。
秋菊把红菱的瘫子哥接家里的消息，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了。
无非就是多伺候一个人吃喝拉撒，也没什么，可红墙恨透了二蛋子，所以他拿秋菊出气，趁她给自己扣扣子的时候，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秋菊嘴里冒出一股血腥味，脸上火辣辣的，她不吭声，弯腰捡起地上刚刚给红墙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池塘边洗。
李瘸子迎面走了过来，秋菊把脸扭到一边，低着头走过去。
等她洗完衣服往回走时，李瘸子拦住她，给她一瓶消肿止痛的药水。
秋菊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侧过身走了。
秋菊恨他，既然不愿意娶她，干嘛还要来假惺惺的关心她。
5
入冬的时候，大娘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没等到过年，就去了。临终前，她拉着秋菊的手说，菊啊，都是二蛋子造的孽啊。
秋菊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这是秋菊第一次当着大娘的面哭，以前即使再苦再难，她都可以咬牙挺着，因为大娘在，家就还在。
可现在，没家了。
大娘走后，红墙更是变本加厉的折磨秋菊，把滚烫的开水泼到她大腿上，用手拧她的胳膊，用嘴咬她的手指，只要是他能动的地方，都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秋菊身上到处是伤，李瘸子看到了，心里跟刀剜一样疼。
他去村后面的山上挖各种消肿止痛的草药，洗干净磨碎，放在秋菊门口，秋菊一次没收过。
有些情，在的时候掏心掏肺，断了，也就无心无肺了。
6
秋菊，你得要个孩子，有了孩子兴许红墙对你就能好点。
李瘸子跟在秋菊后面叨叨着，我已经问过村里的大夫了，他说你们可以的。
秋菊愣在那里，李瘸子继续说，至少你老了，好有个人照顾你。
秋菊何尝不想要个孩子，这样至少日子还有些盼头，可她跟红墙之间，毫无夫妻之情，秋菊不爱他，也不愿意身体靠近他，寒心，跟这样一个人生孩子，打死秋菊也不干。
她想要跟他生孩子的人，不要她。
最后，李瘸子说，秋菊，你要好好的。
来年开春，秋菊怀上了，邻居嫂子说，看肚子尖尖的，保准是个儿子。
自从秋菊怀上，红墙的态度果然好很多，衣服自己穿，也不动手打她了。
一切正如李瘸子的说的那样。
快生的时候，秋菊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紧张，所以就去诊所里问问大夫，还需要准备什么。
就听到了李瘸子跟大夫的对话。
你答应红墙给他找二蛋子的事，秋菊知道吗？
她不知道，这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他答应我，只要我去找红墙，他就会对秋菊好，会跟她生孩子。
怪不得红墙会性情突然大变，怪不得他那天突然就把秋菊拉进了怀里，而那段时间，秋菊好像一连几天都没见到李瘸子。
你背后默默为他做了那么多事，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我这个老大哥都替你可惜，你说你当年，如果不是为了救那孩子，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命根子被踩废了啊？
大夫的声音刚落下，门被秋菊一把推开了，李瘸子惊得张大嘴巴。
秋菊就这样看着李瘸子，嘴角抖得厉害，眼泪哗哗的落下来。
难怪当年，他会不要自己。
李瘸子是真的喜欢秋菊，她吃尽了苦头，却还那样善良，如果可以，他愿意护着她，宠着她一辈子。
他每次既想见到她，却又特别害怕见到她。
他明白秋菊对她的情意，可他却没有办法回应，既然给不了她一生，那就趁早断了这个念想。
但李瘸子终究是个普通的男人，他也贪恋爱的人陪在自己身边的日子。
他私心地想让这样的日子可以多些。
可是当秋菊说要嫁给他时，他就知道，时间到了。曾经他心里有多喜悦，那时候，就有多苦涩。
李瘸子知道，即便告诉秋菊他的身体情况 ，秋菊也会心甘情愿嫁给他。
但是，他不能那么自私。已经吃了那么苦的秋菊，应该过上好日子，可是这种日子，他给不了。
所以，他真的不是不爱她，只是他不能罢了。
7
秋菊腹部一阵剧痛，她痛苦地蹲在门口，脸都疼变形了。
大夫说，不好，怕是要生了。
可是接生的产婆去了邻村，到现在还没回来。李瘸子把秋菊抱到病床上，就冲了出去。
李瘸子拼了命的朝邻村跑去，十几里路，半个多小时就跑到了。
把产婆带到诊所时，他也累的昏了过去。在床上躺了好久才醒过来。
大夫告诉他，秋菊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幸亏产婆回来的及时，不然秋菊的胎位不正，很可能会难产，闹出人命。
秋菊的女儿，长得像极了她。日子又往后过了几年，期间丫头生病，半夜发烧，都是他帮着秋菊把女儿送到医院，他对秋菊而言，就像活菩萨，有求必应。
等到丫头十三岁那年，有一天，村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找秋菊，说有人想见她，让她去县城里一趟。
李瘸子陪着她去了。
是秋菊的娘。
她跑到大城市扎根了，可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惦记着秋菊，这次来，就是想接她去大城市，跟自己团聚。
秋菊看看陌生的娘，又抬眼看看李瘸子，摇了摇头说，我不走。
因为这一走，跟李瘸子说不定就是永别了，想再见面，也是难上加难，她舍不得。
秋菊和李瘸子不会有什么，也不能有什么，但住在一个村里，她常常能看到他，知道他好好的，也是好的。
他默默地护她半生，这份深情，这一世，她无以为报，唯有多为他做些事情，如果她走了，李瘸子以后地生活怎么办啊。
但李瘸子说，走吧，在大城市，丫头就可以读书，将来会少吃很多苦头。
红墙这边你不用担心，我拿着你娘给的这些钱去跟他说，他会答应让你们走的。
秋菊张张嘴，她知道李瘸子读过书，说的都是对的，丫头如果在这里，一辈子一眼就看到了边。
就连她走后的烂摊子，他都想好怎么替她收拾了。
秋菊跟她娘走了，李瘸子没去送。却一个人站在山头最高的地方目送车子走了好远好远。
秋菊，你要好好的，他喃喃地说着，眼泪模糊了视线。
三十年后，秋菊病重，迷迷糊糊地唤着李瘸子，她女儿凭着仅有的一些印象，终于找到了李瘸子。
他已经老的谁都不认识了，可秋菊喊他，李大哥，我是秋菊啊！
老人家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你，是秋菊？
两只干枯的手握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今生无法成为夫妻，同床共枕，可这半生的牵挂和思念，能在有生之年，活着见彼此一面，已经很难得了。
此生也无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