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日记9上:养老院
2017年6月12日 星期一 北票 热
在姐姐家睡得很踏实,所以醒的早,把新作《亲妈》发布到朋友圈上。
早餐是姐姐做的手擀面。吃完饭后,姐夫找了他的朋友开车送妈妈和我去北票。
从朝阳到北票很快,新建的(对我来说是新的)公路又直又宽,SUV仅用了一个小时,就开到了妈妈住的养老院的门口。
不是开到门口,只能开到胡同口,胡同是土路,很窄,只能走人,不能走车。
妈妈说:“下雨的时候,人也没法走,都是烂泥,跟猪圈一样,没处下脚。”
"不下雨时没事,已经好久没下雨了。”妈妈补充说,“今年要旱,庄稼都够呛了。”
跟在妈妈后面,走进养老院的胡同妈妈说,这里是北票万元村。三十多年前,在“让一部分农民先富起来”的指导思想下,涌现出一批年收入过万元的家庭,那时,普通家庭的年收入不过几百元。万元户有了钱先盖房子,而且是一个院子里盖很多间,有室内厕所,有小院。构成了当时北票的“豪宅”聚集区,被称作万元村。
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万元村早就沦落为平民窟了。因为这一片全属违章建筑,没产权,没法买卖,只能当出租房。当年的万元户盖的房子面积虽然小,但房间数多,而且都是平房,没有台阶,一圈房子中间是一个很小的院子,可以晒太阳,正适合办养老院。
妈妈现在住的养老院名叫“爱心”。她以前住的养老院名叫“康居“、再以前的叫“康爱”、“福兴”、“福寿”.....她已经换过很多间养老院了。万元村里的养老院她都快住遍了。住养老院是她的乐趣,换养老院更是她的乐趣。
孝敬父母不就是为了让父母感到幸福快乐吗?妈妈住在这样的养老院里能感受到幸福,体会到快乐,就由她的心愿,随便住吧。
最让妈妈感到幸福是:不用做饭,随便吃,想吃啥就跟管理员说,吃的不好就换一家。妈妈一辈子都拼命干工作,没时间做饭。我家一直就住在校园里,吃食堂吃惯了。在学校食堂里吃饭的年代,从来不是随便吃的,而是要用钱票买的。现在的养老院管吃还管够,她能不感到幸福吗?
最让妈妈感到快乐的是: 省钱。一个月包吃包住600元。别说住宿,就是自己做饭,600元够吃几天的?(我真不明白万元村里的养老院是怎么挣钱的。)
当然,北票也有条件好一点儿的正规养老院,价格也贵不多少,妈妈也去住过,但没几天就搬出来了。妈妈嫌正规养老院规矩太多,食堂定时开饭,定时关门,没自由。妈妈一辈子都是管学生(参见《住宿生》),从来也没被任何人管过,包括没被父母管过、没被公公婆婆管过,也没被领导管过,活得自由自在,到老了,更不能接受任何人来管她。她甚至觉得和亲姑娘亲儿子在一起住都受“管制”。
妈妈在北票当了一辈子老师,她走到哪里都能碰见以前的学生,干什么事都能找到熟人。有好几位开养老院的老板就是妈妈的学生,妈妈去哪家都会得到热情的招待,她说咋办就咋办,她想干啥就干啥。
她现在省了钱(妈妈信奉“省了钱就是赚了钱”),不愁吃(饭来张口,不用刷碗),不愁穿(妈妈抱怨说“你们过时的衣服太多,我都穿不过来了”),有自由(自己腿脚利索,“不高兴抬腿就走”),有精神生活(到处都是老熟人可以唠嗑),还有什么比这些更幸福快乐的呢?
和妈妈一起进到养老院的各间屋子转了一圈,与老人们打了招呼。我看每间屋子都很小,适合一两个人住。
妈妈的屋里有两张单人床,但两张床上都有妈妈的东西,她把整间屋子全占下了。
妈妈屋里的天棚上有个洞 床上有块天花板,纸箱上和地上有土块儿一整块天花板掉下来,砸在妈妈的床上。暖壶很幸运,没有被砸破。妈妈更幸运,她这一段时间住在朝阳的闺蜜周姨家。
养老院的老板一个劲地道歉。妈妈走前,把房门的锁头给换了,老板没有钥匙进不来。他确实不知道天花板掉下来的事,只知道苫在房顶上的油毡纸被风吹跑了,压油毡纸用的砖头少了几块。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马上就找人来修理。
我心里暗自高兴,这样妈妈就没有理由不和我去住宾馆了。
妈妈收拾了一下她的东西,还带上了一盒绿豆糕。妈妈说这是上个月家属院的孩子们来看她时送来的。她说的“孩子们”是从上海来的,鞍山来的,还有北票当地的,都已经是五十上下的人了。妈妈说,孩子们买了很多水果和点心,她吃了好多天,现在就剩下这盒绿豆糕了,正好可以让我尝一尝。
从万元村出来不远,就是大路。路边有个宾馆叫做“富源”。接待员看妈妈拄着拐棍,上下楼不方便,便推荐我们住一楼的标准房,有两张床,很大的洗澡间,还包早餐,每天100元。
妈妈很高兴能住在这么高档的宾馆里。
前台不接受我的护照,就用妈妈的身份证办了入住手续。
插卡进屋,我让妈妈躺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给她演算了一笔账:
“这里家具电视一应俱全,包早餐还包洗床单,一个月三千元,我能负担得起,哥哥负担得起,姐姐也负担得起,要不就在这里常住吧,反正你天冷了就回深圳哥哥家,在宾馆只住一个夏天而已。”
“那不行,午饭和晚饭还要再花钱呢。”
“你就是天天下两次馆子吃饺子,你自己的退休金也花不了呀。”我知道妈妈最爱吃饺子,只要能吃上饺子,不管是什么馅儿,都是最幸福的事。以前每周只休星期天,只有这一天才在家里自己做饭,但只吃两顿饭,上午饭只是随便对付,下午饭经常是包饺子。那时候肉是凭票的,而且并不是总能买到,所以饺子馅儿经常用油渣儿代替肉馅儿,甚至还用油条碎块代替肉馅儿。
“退休金还要攒着给你们花呢。”
“我们不是说过不要你的钱吗?”
“你们不要还留着给孙子孙女花呢。”
说着话就到了午饭时间,妈妈说要请我吃饺子。她看见宾馆边上有个饺子馆。
正是午饭的时候,客人很多,我和妈妈被安排与另外两位客人共用同一个小饭桌。服务员拿过菜谱,请妈妈点饺子。妈妈看也不看,直接要全肉的。
服务员说:“我们没有全肉的,都是加了菜的。”
我劝妈妈说:“我最近开始吃素,不能吃肉,菜馅儿的更好。”
妈妈一听就对我急了,“吃素身体怎么受得了,不吃肉绝对不行。”
她拿出当老师时的威严,告诉服务员一定要全肉的,“都是一样价格,为啥不给做全肉的?”
服务员说:“可以给您老做全肉的,可是您得等很长时间哪,等师傅们忙过饭口了,专门给您和一份纯肉馅儿。”
看着与我们同桌的俩人也还在等,妈妈终于妥协了。
我也妥协了,没有点素馅的,和妈妈一起吃了猪肉芹菜馅儿的饺子。
妈妈抢着付了钱,我没有跟她争。我知道她肯定不会让我花钱的。不仅不让我花钱,过一会儿还可能偷偷塞钱给我呢。
吃剩下的饺子尽数打包,妈妈说留给她晚上吃。
吕文新
2017年9月整理于新西兰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