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故事(23)马丁的礼物
12月24日 周六 晴 15度
“亲爱的，别磨蹭啦！今天菜市场关门早！”
才吃完早餐，尼克就嚷嚷着催我出门。
今天是圣诞前夕，我和尼克像往年一样，要做一道传统葡式大餐。菜的主材倒早备好了，可还缺样关键的辅材–––带叶子的嫩洋葱。这个季节，只有马丁的菜摊能买到。
去萨格里什镇的菜市场，路上不被牛堵的话，开车大约二十来分钟。已经十点钟了，我急急穿上鞋子，背上包便准备出门。
“别忘了带上卡片！” 尼克不忘再叮嘱一遍。
小镇菜市场规模，其实远不如国内菜场，营业时间也没那般超长。可它却和国内的菜市场一样接地气！市场周一开到周六(虽然只有半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市场设了海货摊，果蔬干货摊，鲜花摊，铜器店以及杂货铺。菜品而言，多过许多欧洲小镇菜场。食材新鲜多元程度，也好过本地连锁超市很多。
卖菜的摊主们，多为本地的葡萄牙人。不知是不是因常年的明媚天气，他们总那么开心满足。葡人眼里的快乐，似乎是自然随心的。马丁就是如此。
马丁是卖果蔬的摊主。他的菜摊有个大收音机，播放着各种流行歌曲。四年前，我就是被他的收音机吸引去买菜的。
那天放的是麦克·杰克逊的歌，马丁站在菜摊边扭动着身体，边给顾客推荐当天采摘的新鲜蚕豆。
“这蚕豆好哇！我奶奶早上才从地里采来的。”
马丁三十来岁，有着典型的地中海肤色。他的英语比其他摊主们要流利一些。两位花臂纹身的年轻顾客，边捡蚕豆边摇摆，有一位甚至踏起了太空步。
麦克·杰克逊，咱们多熟啊。我的脚也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环顾四周，一边挑着菜的本地婆婆，也颤巍巍地摆起了头。虽然大家舞姿都不同，但身体都吸进了音乐，一点儿也不显尴尬。我僵直多年的身体，也瞬间喜气洋洋。
轮到我挑选时，马丁先是自然地打了招呼。见我是新客人，他拿出一个Ipad，放了一些图片给我看。全是田间地头的照片，很多品种的蔬菜水果。比我和尼克山谷那小块地，菜品可要丰富多了。
“这是我自家的地。我老婆、父母还有奶奶，他们都在地里种东西。我呢，专门负责市场销售。” 马丁介绍得一本正经。他戴着挺流行的草帽，说话时会看着对方。我想，他有这样的真诚，换上西装卖房子，卖保险也是没问题的。
按他的推荐，我买了那天新采的蚕豆，还有芥菜和萝卜缨。能买到祖国也有的新鲜蔬菜，我顿时觉得非常亲切。
“奶奶说，当天吃才最有味道！还沾着地气哪！” 我走出菜市场时，马丁抬了抬他的草帽，又远远地嘱咐一遍。我回头再次道谢。只见马丁走出菜摊，体贴地蹲在摊前，给那位腿脚不方便的老婆婆挑选土豆。
那次买菜的经历，是我在很多欧洲菜市场都没有过的体验。放麦克·杰克逊的菜摊老板，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从此我成了马丁菜摊上的常客。我总能从他那买到半欧一把的青菜，一欧一袋的本地水果，以及各式各样物美价廉的地中海食材。
马丁的摊前总是有很多客户，本地的，游客，新移民，显得很是国际化。这些客户很多都像我一样，是菜摊的老常客。马丁随音乐节奏忙个不停，但他总有时间和买菜的客户们说上一两句贴心话。说的时候，定是对着人家的眼睛笑着说的。
“记得关注我的脸书哦！度假愉快！”
“带孩子们去农场找我儿子玩！”
“这个菜一定要趁新鲜，一定要今天吃！”
“小胡萝卜还要等一周，我提前给你发信息。”
每次轮到我买菜时，他总会这样招呼：“嗨，中国女孩！今天我有绿叶菜！” 时间一久，马丁自然知道我吃青菜的喜好。
西洋菜，小芥菜，萝卜缨，牛皮菜，苋菜，上海青......我总会买到一样，很少有跑空的时候。我也好奇起来，中葡两国为何有这么多共同菜品。后来查了资料，两国历史上有过不少交集，这些蔬菜难说就是那时相互传播的。
马丁有空也和我散散聊几句。他很健谈，和大多本地人一样，他对葡国曾经的历史感到骄傲，也对这个旅游地区的多元非常包容。我们聊他知道的中国，我知道的葡萄牙，还有菜地有历史渊源的食材，以及我们都喜欢的地中海饮食烹饪。
一次偶然我了解到：这位帅气年轻的人，竟是放弃了里斯本的高薪职位，回到家乡小镇来卖菜的。
“我还是喜欢小镇生活。” 马丁对我讲这句话的时候，手里理着才晒的无花果干，脸上儿童一般快乐。五颜六色的果蔬绕着这个男人，竟一点儿也不违和。
我打心里为马丁骄傲。他是本地少数离开又返回故乡的年轻人。海岸大多年轻人都离开了，去了更远更繁荣的地方谋生。
马丁目前做的事，某个方面来讲，也正是我对故乡的遗憾。我早年离开童年的村庄，在城市拼命寻找梦想。多年后回首往事，才知我想要的其实就藏在故乡的山水间。可童年那片土地，我终究是回不去了。
大地、山峦和亲人，都不再是原有的样子。曾经的村庄已千疮百孔，躺在清冷冷的高速公路边上。我的梦想，再也无法在那儿安放了。
海岸的圣诞节，一如既往阳光明媚。
但今天菜场有些冷清，兴许是大家生怕圣诞大餐有纰漏，早提前准备了食材的原因。我到马丁的菜摊时，他刚好关掉收音机里的圣诞歌曲。我紧张地瞄了一眼菜摊，还好还好，青杆白茎的带叶洋葱，还水灵灵地摆在原先的位置。
我这才悬下一颗心：今晚的圣诞大餐，终于是算定上了案板。
“谢谢马丁！你拯救了我们的圣诞大餐！ ” 我把洋葱和钱递给马丁，待他找完零，又递上了事先准备的圣诞卡片。
马丁擦了手打开卡片，在菜摊前大声地读了我和尼克写的祝福语。他的语气有些澎湃，卡上的字词似乎因此加重了心意。
他这般不做作地真情流露，让我情绪上也跟着起了小波动。读完卡片，马丁出了菜摊，实实地挑了袋黄橙橙的橘子给我。
“我以前在外地，临近节日就特别想回家。橘子是葡人的祖先从中国带来的，希望它让你不那么想家！也祝你和尼克圣诞快乐！” 马丁说着，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谢你，马丁！这个地方，让我不那么想家。因为这儿也是我的家。” 我提着橘子和洋葱，微笑着谢过马丁的好意。
可眼睛却不知怎么了，像有棵橘子树在生长。树根扯着有点疼，我特别想流眼泪。
圣诞礼物：马丁的橘子，小马里奥送的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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