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镜中的自杀少女
虚镜中的自杀少女
（一）梦境
“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每一个人都思考过关于死亡的问题，婴儿由三岁起产生自我意识的同时就开始惧怕死亡，孩童甚至会询问父母如何才能避免死亡。但事实上，在逐渐成长起来之后绝大多数的人却都产生过自杀的想法，只是最终大部分的此类思想都不了了之。导致这些思想消失的原因有很多，疼痛、物质、亲人或者恋人，有时甚至只是一段相对甜蜜的记忆。
“但我不这么认为。”
“哦？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吗？”她低头沉思，然后重新抬起头，笑眯眯的样子。
“我觉得那是因为他们不够想死。”她站起来，把裙子上的皱褶拍平。“但是我不一样，”她又这么说。
——“不一样？为什么？你想死吗？”
“嗯，但……”
我看不清楚她的脸，也没听清楚她的后半句话。她的发丝被风吹得四散只露出尖利的下巴和略微勾起的嘴角。她张开双臂，风迅速灌满她的裙摆，依稀看到裙子里的一抹春光，我慌乱地低头，听到她淡淡的笑犹如嘲弄。抬起头来眼前是一片空旷刺眼的白。
她跳了下去。从教学楼顶层。
我愕然起身。
（二）现实
把我的眼光慢慢放远，再将视线向左调整70度，她坐在那里，和这里的每一个学生一样正慵懒地打着哈欠。普遍的蓝白相间的运动式校服穿在她身上似乎有点大了，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身上，这让我有点想笑。
“楚莫！”
我吓了一跳，站起身来，这才发现原来我已经笑出声来了。正盯着我的这个老师是新来的，他的样子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今天班上的女生都能够这么安静仔细地听课，而男生则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过说实在，我比较在意的只有两点，一是为什么他会知道我的名字，二是那个女生正看着我。
“难道我讲课的方式太有趣了？”
新来的男教师好像并不怎么生气，我甚至觉得他隐隐有些笑意，当然这也许只是我的错觉，毕竟他并没有什么理由为一个上课突然发笑的学生感到愉悦。
“嗯，或许。”我这样回答。
班上的同学正在窃窃私语，余光里看到她转了回去，高高束起的马尾在空气里划过一个半圆形的弧度然后轻轻晃动。我顺着她的方向稍微转了一下，还是没有看清楚她的样子，有点可惜。
“看来是因为这课堂上有什么更吸引你的东西呢！”男教师笑起来，他的目光已经转移到那个女生身上。我有些懊悔，尤其是在听到四下里不断酝酿发酵的细细笑声。
“告白！”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然后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原本压抑而隐秘的笑声在空气中压缩膨胀，突然爆裂。有些尖锐、有些刺耳。我转头看向她的方向，她单手托着下巴，眼神很淡很淡，她没有回头看我。
“楚莫你是不是喜欢林水啊！”好事者又这样补了一句，话尾处有浓浓的笑音，挠得心里发痒。
这个课堂有些混乱，整整45张面孔都满满带着笑意。
这笑意里有好奇、有嘲弄甚至有些不怀好意。那个男教师终于开口说话，没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强调了一下课堂纪律，他看起来依旧不生气反而很是愉悦。
随后这场莫名出现的混乱被下课铃声一下子冲散，不知所踪。是的。是不知所踪。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出奇地并没有成为八卦分子嗑瓜子时谈论的话题。
我喜欢林水吗？我看向她的位子。她正在收拾东西，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抬起头笑眯眯地朝着那个方向招招手，但笑意很浅。她的肤色很淡，五官却出奇的精致，不得不承认她很漂亮。
我喜欢她吗？我轻轻问自己。
可是。
她是谁？
为什么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她？
又为什么这个班级里的其他人都不为她的出现感到奇怪？
就好像她真的一直都属于这个班级一样。
还是说，只有我……只有我忘了她……
（三）梦境
“快下来！别站在那！”
“为什么？”她转过头来看我，有点调皮，有点疑惑。
说实话我很紧张，甚至忍不住想要哆嗦，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被压抑得很轻很轻，这使得我的声音带有一些哄孩子般的柔软，“下来！那儿很危险！”
她又笑了，转过身顺着天台那条狭窄的边缘向前行走，她的脚步很轻盈，每一步都带动着过膝的裙摆，一下一下飘动、跳跃。
“才不想听你的话呢！”我听到她这么说，声音里的笑意似乎又浓了几分。
“你不害怕吗？”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害怕？”
“因为……因为掉下去的话，你会死。”
“嗯？”她停下脚步，裙摆依旧轻轻晃动着，清秀的眉毛微微皱起，似乎很迷惑，然后她小声呢喃，“会死？”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有些心疼，我开始向她走近，脚步被放得很缓。“所以快下来！下来就没事了！”我这么说。
“真的吗？”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的暗了下去。耳边的风声加大，她的发丝被风托起，几乎遮挡住整张面孔，但我可以看到她在笑，她又恢复了那淘气的语调：“但我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你想死吗？”
“当然不想，可是……”
她的身体开始向后仰，我快速向她跑去。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能握住她的手。
耳边呼啸的风声将她的最后一句话托得很轻很轻，她说，楚莫，你知道我是谁吗？
——是啊，你是谁呢？
——对了，你是林水。
（四）现实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林水会主动发短信约我。
依旧是高高束起的马尾，蓝白相间的宽大校服，没有过多的装饰。她轻轻泯了一口面前的咖啡，皱了皱眉头，然后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有些疑惑，毕竟是她主动约我出来的，本不该像现在这样淡漠。迟疑了一下，我还是先开口：“嗯……其实你把头发散下来更好看。”
她明显楞了一下，我这才反应过来在现实生活中她一直都束着头发，于是我又补了一句：“你不要笑我，其实…嗯…其实我梦到过你。两次。都散着头发。”
“梦到我？”她终于开口但似乎有些疑惑，低下头端起面前的咖啡。
我打断她的动作，开始为她加糖，“对你而言太苦了吧？”抬头时正好对上她的双眸，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她的样子。她的肤色比我想象的更淡，凑近时甚至依稀可以看到她的血管，明明那么纤细却没有太过刻板的面部线条，反而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熟悉感。注意到她的脸上逐渐漾起了淡淡的粉色，我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她再次低下头，似乎并不希望我这么直接地看她，然后她用小勺子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并问我“楚莫，你怎么知道我要加三颗方糖？”
“嗯？”我不知如何回答并且和她一同疑惑着。是啊！为什么我要给她加三颗方糖？这样的甜份很少有人喜欢，可是为什么我却自然而然地认为对她而言正好合适？我的思绪有些凌乱，带有些转移话题的性质，我开口问她：“你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她搅拌的动作停了下来，放下手中的杯子，有点不高兴地看了我一眼，又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按了几个键才把手机转向我：“不要跟我说你忘了是你把我约出来的！”
她将屏幕光线调得很高，这让我有些难受。我眯起了眼睛看到的是一条信息。
“小水，下课后老地方见。要是敢放我鸽子，我可不饶了你。”我惊异地接过她的手机，发信人的备注是坏蛋楚莫，而手机号确实是我的。
“这不可能！”我忍不住出声。
后来我想，如果我当时足够冷静，那么我一定会好奇为什么她会给我那样亲密的备注，也一定会好奇为什么在我和林水之间会有所谓的老地方，更会记得问她，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班级从来没有一个叫做林水的女孩。但是，我实在太震惊了，以至于我什么都没有问。
而在那之后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男老师，他好像注定会出现在我和林水之间。他走向我们，很热情地向我打招呼，然后他告诉我他是来接林水的。也是在那时我才终于对林水有了唯一一点认识，那就是她是那位老师的妹妹。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那天的课堂上，老师不但不生气反而一脸笑意，好像所有的哥哥都有抓住时机取笑自己的妹妹的习惯。
对面的咖啡还在冒着白色的热气，里面的液体依旧满满的，就好像从来没有动过。我掏出自己的手机快速按进收信箱，里面仅有母亲催我回家的信息和两条服务短信，而发信箱里则静静的存在着这样一条短信。
“小水，下课后老地方见。要是敢放我鸽子，我可不饶了你。”
我有些眩晕，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的手机里会存着林水的号码，更没有想过我给她的备注会是“那丫头”。
这样的称呼确实亲密过了头。
疑惑和疲倦一下子把我包围，我想喝口咖啡提提神，这才发现我并没有给自己点咖啡。能闻到对面的咖啡杯里正飘逸着浓浓的香味，是我最喜欢的美式咖啡。我不由失笑，这种咖啡并不适合加糖。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为她添三颗方糖。
为什么我想不起她发给我的那条短信内容。
为什么那条短信又会不翼而飞，而取而代之的却是发信箱里，我主动发出的短信？
为什么？为什么？
（四）梦境
“哥哥，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她是死了吗？”
“嗯?”男孩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又很快松开，笑容开始在他脸上蔓延，“没有哦！她是睡着了，睡着以后她会吃到所有她想吃的东西，会穿上暖和的衣服，会看到最爱她的奶奶。”
“这样啊！”女孩呢喃到。
“是呀，所以楠楠也该睡觉了，睡着之后……”
“睡着之后会看到水水吗？”女孩突然打断男孩的话，她抬起头，一对杏仁般的眼睛亮了起来。
干净素白的房间里静悄悄的，男孩泯了一下嘴唇，声音卡在他的嗓子口里，干燥而苦涩。
“会哦！”他依旧低着头。
听到男孩的回答，女孩终于松开握紧的小手，像是安心了一般，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男孩为她捻好被角，轻声走出了病房。医院的灯光很冷，而这冰冷的灯光下母亲正轻轻地抽泣着。他没有走过去，而是躲在了远远的一边，躲在了走廊那巨大蕨类盆栽的阴影里。
“那孩子…她…她会死吗？”
“她会死吗？”男孩听到自己也随着母亲的呼吸轻声询问。
“她的血液太罕见了，但如果她还有其他亲人的话……”
那一刻，男孩睁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某种光亮。然后他慢慢重复了一遍那个医生的话，“如果她还有其他亲人的话。”
——如果，她还有其他亲人的话。
——嗯，有的哦！
阴影里他的眼睛很亮很亮，像是夜空里的星星。
男孩回去时，听到睡梦里女孩轻轻说了一句话。
然后，他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把指甲陷进肌肤，疼痛中眼泪却慢慢止住了。他又听到自己这么说：水水，为什么会生病死掉的不是你？话语的末尾就连自己都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为什么要让她死掉？”女生沿着脚下的格子路向前跳了一步。
“嗯？”
“我说为什么要让她死掉？”见我没说话，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晚上的梦很奇怪。它巧妙地将两个梦拼接在了一起，第一个梦里是两个孩子，女孩和林水水如出一辙而男孩却希望某个叫水水的人能够替女孩死；第二个梦里，林水水正在质问我为什么要让某人死掉，而那个某人就叫做水水，也就是男孩希望能够死掉的人，并且很有可能就是她自己。
“那个人是你吗？我是说水水。”我小心地询问。
她笑了一下，又向前跳了一步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我，“谁？你是说谁？”没等我回答，她又补充：“好啊！楚莫你又逗我，你怎么会不知道谁是我呢？我们明明一直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我不由重复了一遍。
“是哦！”她的神情有点迷茫，“我们可是一直在一起呢！直到……”
直到？
梦境戛然而止。
——“其实我知道的哦！睡醒之后，所有美好的都会消失。因为梦只是梦而已。”女孩在睡梦里轻轻地说。
男孩的眼泪突然砸了下来。
（五）现实
度过了冬季最寒冷的一个晚上，晨光将她的身躯温柔地覆盖，路过的每一个人都看到小女孩的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
——她死了吗？
林水的表情很认真，实质上至遇到她以来很少看到她露出这样认真的表情。也许是受了我的影响，她今天没有扎起马尾，而是如梦中一般将头发随意地散在耳际，小小的耳廓被头发映得很白很白。她的声音非常平稳柔和，只是在故事的末尾处微微有了一些沙哑。我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了，班级里几乎所有男生的视线都已经锁向了她。如果她注意到了，那我真的不得不佩服她的淡定。
执教老师似乎对她的故事并不满意，毕竟这次的主题是童话故事新编，而她却基本是摘抄了一整个故事。带有些刁难的口吻，对方开口问她：“你对这个故事就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吗？”
“没有。”她很快回答。
对方的脸色更臭了几分“那为什么选这个故事？”
是的，为什么选这个故事？我在心里一并发问。毕竟就在昨天晚上这个故事便出现在了我的梦境里，我并不认为这是巧合。如果这是巧合，那最近所遇到的巧合未免也太多了一点。
她伸出手将一边垂下的刘海勾到耳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会为她赢来多少男生的青睐，“这是我唯一知道的故事。”她这么回答，又跟上了一句：“当然，老师您或许觉得这个故事还有很多种可能性，您或许认为它的结局不够好，您或许认为我没有认真地完成作业而是在敷衍你，或许您还认为如果是您的课代表来完成它的话，会大不一样。”
我愣了一下，我想林水水已经成功地把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果然，老师把“任重道远”的目光投给了我，“楚莫，既然水水同学都这么说了，那么你就来说说你觉得这个故事还可以有什么样的情节和结局？”
林水水正看着我，只不过这个时候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讲故事时的认真，而是被一种充满童真的玩味充斥。她清了清嗓子但声音还是有点沙哑，她问我：“楚莫，请告诉我你认为小女孩会怎样，在这个故事里她该死吗？”
“并没有该不该死，因为生死这都要看她的选择。如果她想要活下来她便获得了生的可能。她之所以死了，在我看来也有可能是她自己放弃了。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见解。”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这个问题由她的嘴里问出来便带有了一种奇异的色彩，但我还是仔细思索了一番。
“由她自己选择么？”她轻轻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屑“那最后她死了吗？”
投影仪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她的头向右轻轻一歪，嘴并没有合拢还维持着最后一个字的发声口型。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到连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她就那样突然间倒下了，带着未来得及变换的疑问表情。
这一切，没有任何预兆。
而后，那个人突然出现。在我之前冲上前去抱住了她。
——故事的结局，小女孩死了，就在那个寒冷的冬夜。
（六）梦境
“小水，下课后老地方见。要是敢放我鸽子，我可不饶了你。”我低下头在手机上打下这些字。
“哥！”小丫头正在叫我，似乎对我现在的态度很不满意。
我按下手机的发送键，伸手捏她的脸“怎么啦？我们家公主大人怎么又生气啦？”
“什么嘛！”小丫头嘟嘟嘴，“什么叫又生气了，好像我是气包一样。”
我忍不住伸手戳她鼓起的脸颊：“这不就是一个小气包吗？”
“你！”她瞪了我一眼，却很快又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
手机微微地震动了一下，是水水给我的回信。
——知道啦！我会准时去的，你不要迟到啊！男生要有风度的。
小丫头正在偷瞄我的短信，看完后她的嘴嘟得更起劲了，“好啊！你们两个，现在天天瞒着我到处玩，完全没有了考虑人家的感受嘛！”
我的嘴角忍不住勾起，这么多年了，小丫头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不过没关系，我会一直照顾她保护她的，所以她可以一直不用长大。
等等，楚莫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要叫她小丫头？你认识她吗？她是谁？这样的思想突然从脑海里冒出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我大吃一惊，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女孩。圆圆的杏仁眼，白得过分的肤色，嘴唇的颜色有些不正常的泛紫，宽大的病服下她的身子显得纤细而轻薄。而此时她正气鼓鼓地看着我，带有些撒娇的性质伸出手扯我的袖管。
我猛地抓住她的手。
“你，你是谁？”
“我？我是谁？”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她的面容开始扭曲、模糊。然后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泛起一种异样的灰白色。情景迅速转变。白天转为了黑夜，而脚下的地则像是拥有了生命一般开始向上生长，越长越高。
我在这异样的颠簸中眩晕着，胃里翻腾起难耐的恶心。当一切终于恢复静止时，我再次来到了那个地方。那个连续两次见证了林水水的死亡的地方。——学校天台
对于这里我本能性地产生了一种排斥感，甚至害怕会再次看到林水水。但这似乎无法避免。
“你们来啦？”她的声音和以往有些不同，不再是轻柔温和而是更为清透亮丽，我甚至觉得那是另外一个人。
“你们？”我不由反问，“除了我你还在等谁吗？”
她没有理睬我的话，更没有转过身，她的脚正在天台边缘轻轻晃动。
“哥哥，你……你明白的吧！没有人……没有人…该替我死的。”她突然这么说并且开始抽泣，声音哽咽得很厉害，由我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的背在不断地颤动。
“你在等你哥哥吗？”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男老师的样子。
“我很爱你呢！哥哥，我当然也不想离开你。可是，哥哥，我也很爱她呢！”她又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然后她站了起来，依旧就站在天台的边缘只是此刻似乎更显得摇摇欲坠。
“别乱动！”明明知道这是梦境，我还是忍不住恐惧地叫了起来。
她似乎听不到我的话，又向前走了一步，现在她已经有半个脚掌都悬空着。
“其实我知道的哦！”她的声音和裙摆一般轻飘飘的却依旧充斥着一种特殊的清透。“我知道的！睡醒之后，所有美好的都会消失。因为梦只是梦而已。而在这个梦外的世界，我是不可能看到水水的，我们不会同在的，对吗？哥哥？所以，你，你也该醒了吧！亲爱的哥哥，你也不该看到我啊！”
她轻轻张开了双臂，像是即将飞起的雏鸟。
“别走！”我大声喊叫，眼泪莫名地夺眶而出。
她终于听到了我的声音，慢慢放下了手臂。转过身来，那是一张空白的面孔。
她不是林水，她没有脸。
“哥，你知道我是谁吗？”
泪水源源不断地往下落，炙热得像是在烧灼。
“楠楠……你是楠楠。”我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控制力一样地自己吐出话语，而记忆则将脑海冲刷。
是的，你是楠楠。我的小公主，楠楠。
她笑起，熟悉的五官慢慢浮现，那是由我重新填上的五官。
“哥，我是楠楠。”
我终于再次看到了你。我最爱的楠楠。我怎舍得把你忘记。
（七）真相揭开1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离林水昏迷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不过还好，我和水水就在同一家医院。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她手术前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你问我为什么会在医院？事实上就在林水昏迷后，我也突然陷入了昏迷。当然这些都是林牧告诉我的。
林牧？啊！瞧我这记性，竟然忘记告诉你们，林牧就是那个男老师也就是林水水的哥哥。更准确来说，应该是水水养父养母的儿子。也就是他把水水和我送到了医院来。
我们之间的故事由我八岁那年便已经开始。也是由那年开始我产生了这样一个信念，要用尽一切可以用的方法找到水水，然后，看着她死。想找到她却希望她死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是我的亲妹妹，是很有可能流着和楠楠一样血液的人。
只有她死了，楠楠才有机会活下来吧！我这样想。
小时候楠楠很依赖我，我也非常宠溺她。对我而言她是唯一的最为宝贵的妹妹，即便我知道我们家曾走丢过一个孩子。对我而言那个孩子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她从没有在我的生命中真正留下过切实的痕迹。但对楠楠而言却不同，至从知道这件事后，她就常常对着那个孩子的照片说话。她的样子很开心、很期待，其中又有一点伤感。她问我，哥哥，水水会回来吗？
她会回来吗？那个叫水水的孩子？我不知道，但我不希望她回来，我这样想着并祈祷着。可这样的思想却很快被打破。
就在那一年，楠楠被检查出了心脏病。
母亲告诉我，楠楠很可能会死。因为她的血很特殊，和我们的都不一样。后来我才知道那种血的名字叫做阴性RH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熊猫血。幸运的是即便没有进行器官移植，楠楠却也活了下来，不幸的是，我们都知道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心脏楠楠迟早都会死。
但是如果找到了她就不一样了，那个孩子，那个很可能有着和楠楠相同血型的孩子。只要找到她，并且确定了她的血型，那么楠楠就获得了健康的机会，当然前提是血型的一致和那个孩子的死亡。抱着这样的信念我度过了最为漫长的8年。
然后终于有一天我找到了她。哦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她找到了我。是的，是她主动找到了我，带着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告诉我，她生病了，很快就要死了。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似乎继承了父母所有优良的品质。纤细的身子，清秀漂亮的面孔而眼睛则与楠楠如出一辙。此刻她的瞳孔里有挣扎、有痛苦、有期待，这样的表情更是像极了楠楠。我走上前轻轻抱住了她，我说，没关系，我会陪着你，我、妈妈和楠楠都会陪着你的。我们都很想你，都很爱你。
她哭了，身体微微的颤动。眼泪落在我的肩膀，像是滚烫的熔浆。
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一切是那么的美好，我甚至已经可以看到楠楠重返健康的样子，所以在同一时刻我是微笑的，愉悦的。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搬到了我家，母亲和楠楠都很宠溺她，像是要把那丢失的八年都补回来。一切都那样自然而然，就好像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人一样。
但其实我知道，我们不是，即便她和楠楠一样叫我哥哥。即便我会在每一次放学给她们带相同口味的糖果。
（八）真相2
我知道我现在这样的讲诉也许会让你们感到有些混乱难懂，为了能让你们更好地体会到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些故事，我把时间调整到一切开始错乱的那一天，也就是我杀死她的那一天。
“好苦！这什么咖啡啊！快帮我加糖！啊！等等，我要加三颗糖！”她皱起眉头，带着些撒娇口吻地对我说。
“喝美式咖啡可从来没人加糖！”我虽这么说着却还是伸出手为她加了三颗方糖。
她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然后露出一脸满足的样子：“那我就要做第一人啦！而且这样味道真的也不错呢！你要不要也尝一尝！”
她把杯子递给我的动作让我有些不耐烦，于是终于忍不住开口：“林水，你接近我们是有目的吧？”
“嗯？”她的表情有些迷茫，端着杯子的手还僵在我们之间但很快她又露出了一贯的笑容：“什么呀？说什么呢？又看什么乱七八糟的电影看傻啦？”话尾处是杯子与玻璃质桌面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你是为了合适的骨髓才来的吧？”我直直地看向她，她明显有些回避，“我已经查过了，你得的是白血病，而你的血型是阴性RH所以很难找到合适的骨髓，最大的机会是在亲人身上。”
她的眼眶终于红了起来：“楚莫，我知道我这样突然出现，一时间你是没有办法接受我这个妹妹的，我也承认我希望你们可以帮我，但你要相信我，我并不是因为需要骨髓才来的，我真的……我真的……”她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楚莫，我……我已经找你们很久了，一直，一直都在找你们。只是一切都太刚好了……真的，我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检查出白血病。请你相信我……我……”
“我相信你。”我向她伸出手。
此刻她正愣愣地看着我，纤细的身子依旧在颤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你该早点告诉我们的，我、楠楠和妈妈都不会怪你的。我们都会努力帮你的，我们都很爱你。”
更多的眼泪开始从她的眼眶里滴落，源源不断：“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断重复着。她不会知道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的血型，是她帮我做出了确认，她更不会知道我现在有多希望她能死去。
“水水。”我坐到她的身边搂住她颤抖的身子，“我们真的很想帮你，不过……不过我、楠楠和妈妈的血型都和你不一样，爸爸又已经不在了……水水，对不起……我们。”
她捂住了我的嘴，小小的脑袋埋进了我的肩：“没关系，够了……真的……有你们就够了……我不怕死的，真的。”
真的吗？那，你就死吧！
那一天她真的哭了很久，整个人都呈现着不正常的青白色。而我则告诉她，爸爸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把她找回来，让一家人永远团聚。如果有一天我们都不在了，也将埋在一起，永远互相陪伴。在这样的说法下她很轻易地就同意将死后的遗体处置权交给我。
对我而言接下来只要办理好遗体处置的协议书，就可以静静地等待她的死亡，又或者想办法加速她的死亡。没错，如果楠楠的病情加重，我并不排除亲手杀死她的可能。
那一刻我和她各有所思，但却都没有想过楠楠会死在当天下午，死因是跳楼自杀。
在那之后我因不能接受楠楠的死亡而出现了一些精神异常。我忘记了水水和楠楠以及一切与她们有关的事情，像是刻意回避一般将她们完整地从记忆里抹去。我知道的，我对不起楠楠也对不起水水。楠楠和林水她们之间注定只能有一个活下去，而事实上我并未做出抉择，所以在梦境里我将她们揉捻为一个人，一个有着水水面孔的楠楠，一个让我痛苦、迷茫而又思恋的矛盾体。
——你想死吗？
——嗯，但是来不及了，因为我已经无法代替楠楠死去。
——你想死吗？
——当然不想，可是我希望水水活下来。
楠楠死后，林水自然获得了母亲的同意取走她的骨髓，因为这也是楠楠的意思。我亲爱的楠楠只留下了一封很简短的遗书，简单的八个字“用我的骨髓救水水。”但我知道的，我知道小丫头一定是伤心极了，痛苦极了，因为她是为我而死的，是我杀死了她。
而现在，我要将真相告诉林水，我不想让她一辈子都认为小丫头是为了救她才自杀的。我不想让她为了小丫头的死而自责一辈子，因为只有我，只有我才能背负这份愧疚。
赶到时林水已经进了手术室，我很遗憾没来得急在手术前告诉她真相，但我相信这场手术一定能顺利进行，因为小丫头在天上保护着她。我让林牧将那张纸条转交给她，当然，我是指如果她能活着出来的话。
那张纸条原本是我留给小丫头的，上面写着：
“楠楠，或许我会杀了林水，希望你不要怪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活下来。请不要阻止我，因为只要能让你又活下去的机会，我就不会停手。”
亲爱的楠楠，你终于还是亲手将我唯一的机会消抹了。
但我知道的，你是那么的了解我，所以你一定是看出了我心里的恐惧与无奈，你明白的吧！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甘愿让你死去也不愿杀死水水。在你们之前我无法做出抉择。是的，我也是爱她的。就像你说的，水水她是我们的家人，和你一样是这个家的一部分。这也是我留下纸条的原因。是的，懦弱的我让你帮我做出了决定。
而你的决定便是你的死亡。
但只有我知道，你不是自杀。是我。
是我杀死了你。
——小女孩死了吗？
——她死了，就在那个寒冷的冬夜，不过她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
哦不，或许我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