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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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我妈，是我大学毕业那年，我独自走在路上，听到有人在背后叫我名字，我回过头看过去，是一个美艳妇人，但隐约之间有种熟悉感。
“好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彼时这位美艳妇人坐在我对面，正优雅地搅拌手中的咖啡，我有一瞬间的难以置信，“妈？”
“怎么？我不像你妈？”她笑着开口，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情。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斟酌着开口：“您这些年看起来过得很好。”
“是啊，”她抿了一口咖啡，“离开你爸以后，我突然发现了生活的美好。”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爸，想过我？”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得到一个答案，可随即想到了什么，眼神暗了暗，怎么会想呢？
我妈跟以前判若两人，她现在穿着时尚，眼睛里再也不是灰扑扑的一片，而是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那她以前是什么样的呢？
我想起来了，听大人们说起过，我爸条件不好，我妈为了跟他在一起，跟我外婆家断绝了关系，可结婚后产生了很多矛盾，我爸开始创业，半夜三更回家是常态，我妈受不了这种明明在一起却隔得很远的感觉，他们开始争吵，开始冷战，直到我的出生，他们才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从我牙牙学语到蹒跚走路，我爸永远是缺席的，直到我五岁那年才记清我爸长什么样，我爸他衣着体面，人也精神，不像我妈，从一个明媚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沧桑疲惫，甚至……有些丑陋的妇人，而且为了一分钱也跟人争得面红耳赤，可那个时候我妈才27岁，全身上下却没有一处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特点。
等我上小学，看到其他人的妈妈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来接他们，在她每次欢天喜地来接我时，我开始不太愿意让别人知道那个邋里邋遢的女人是我妈，别扭的次数多了，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我朝她吼道“你为什么每次来接我都不打扮一下，其他人的妈妈都好漂亮，就你丑死了，我才不要你来接我！”
那个时候我只知道家里只有我妈陪着我，但她好像没有自己的事情，她的生活里全是我，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就像……保姆一样，可我只想要个漂亮妈妈，一点也不喜欢保姆妈妈，可我不知道我这种潜意识的对比让我妈难过，她还是在家里做着那些家务活，只是家里变得愈发冷清。
直到后来我发现我爸开始抽烟，酗酒，打破了我和我妈之间的平衡，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工作不顺利，或者说跟我一样不喜欢丑丑的妈妈，他开始拿皮带抽她，我躲在房间里偷看，我听到我爸抱怨“别人家的妻子不仅是个贤内助，也有自己的工作，你看看你一天到晚净干些老妈子的活，还只知道花老子的钱……”
我瞧着我爸可能是酒精上头了，不管我妈怎么说，他下手反而更加厉害，直到打累了，躺在沙发上喘气，我妈才敢慢吞吞地收拾地上的东西，第二天跟什么也没发生那样，继续重复着以往的事情，但我有时会看到我妈眼里的压抑甚至是眼泪。
以前不知道我妈为什么要隐忍，她不痛吗？后来才明白那都是为了我，可我那时冷漠得像个旁观者。
我爸许是从打我妈这件事里体会到了快乐，他在客厅里抽我妈成了家常便饭，最严重的时候，我妈在医院住了一个月，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我爸才意识到了错误，开始拼命对我妈好，我也在旁边呆呆地看着我妈，不知所措。
我妈出院后，提出了离婚，她走的那天，是个晴天，她脸上也终于有了点笑容，我听见她说“你以后会有漂亮妈妈，而我也要拾起丢失的自己……”她抬手摸了摸我的脸，我第一次感受到我妈的手居然这么糙，磨得我皮肤生疼，她甚至都没有看我爸一眼，带着一个行李箱朝太阳走去。
后来我并没有新的漂亮妈妈，我爸也仿佛一夜长大了，疯狂弥补我缺失的父爱，可他代替不了我妈，他半夜也会躲在房间里哭，等我上高中的时候，我回想我妈的前半生，她就是在我家当保姆，还得不到我们的赞扬，我爸就不是个东西，活该我妈离开，可我……也知晓幼时那些无心之话对我妈造成的伤害，我妈所受的痛苦也有我出的一分力。
我妈为了我委曲求全，在这个家待了十几年，自她走后，我有十多年没有见过她，印象里只有那副没有精神气的脸，哪有如今的肆意潇洒。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是惦记的，”她失神地望向远方，“至于你爸，以前爱过恨过，现在都快忘了。”
“我跟你爸从校园走到婚纱，从快乐的女孩转变为一个家庭主妇，把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给了他，可是到头来还是败给了生活的鸡零狗碎，我以前啊，也是个被人放在手心里宠的姑娘，嫁给你爸，我就是家里的保姆，那些年，若不是有你，我早就离开了……”
我看着她脸上的平静，突然意识到，我妈她一直都追求诗情画意，是我爸过早地摘下了这朵花，以至于甘愿做了这么多年的保姆，我妈她先是自己，然后再是其他的身份。
“您是世界上最好最漂亮的妈妈。”我诚恳地望向她。
她愣了愣，摆了摆手：“过往的那些磨难让我如今很强大，你不必还纠结曾经。”
“以后也许不会再见面了，我想去其他地方看看，你……好好照顾你爸。”
当最后一丝香水味消失在空气里，我知道我妈她要继续追逐远方了，要不要告诉我爸我见到我妈了？想了想还是算了，我喝完手中的咖啡，趁着余晖离开了，那就都别打扰我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