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硬汉何老倔,一生贫农,瘫痪而终
或许离开,就解脱了,况且自己年事已高,大限来临,算是活到头了。尝尽了风雨辛酸,始终改变不了穷困,这一生也就这样吧,何老倔暗自思量着,缓缓闭上眼睛,几滴老泪掉落在床沿上。
虽说人生来没有等级,命运却千差万别,有亿万富翁享尽荣华,就有贫民饱尝凄苦,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与生活抗争,争赢了,胜者为王,斗不过,低如尘埃。际遇完全决定结局,有基础又有眼光头脑,抓住时机成为行业弄潮儿的,必定如马云们成为传奇令万人称颂,没背景没人际,只有佝偻背影的,只能是艰难求生的可怜虫。
人和人最大的不同,是生存境况的差异,是各有各的起居用度,有万人锦衣玉食,就有万万人衣不蔽体。
云南大山深处,农业人口数不胜数,他们中很多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走出大山,因为坐井观天的农村生活太折磨人了,宛如一根巨绳将人紧紧捆住,除非冲关成功才能摆脱梦魇,否则就是日日夜夜无穷无尽的干活、干活、干活。
春的恩泽刚普惠大地,暖风散播着耕种的讯息,正是踏青好时节,不好的消息却传来,犟了一辈子的何老倔走了,他再也看不到自己那几亩薄田的收成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瘫痪三年无法行走的他躺在黑瓦土墙的老屋里留下了最后的话:
“我这一生太累了,天天被干不完的活计拖着,没有机会到外面的地方走走看看,没有拜会过外省的几个亲家,算是一个最大的遗憾吧。几十年都窝在农村这个小地方,别人都笑我古板,日子没有乐趣,除了躲在屋里看看电视,就是干永远没有尽头的脏活、苦活,命就是这样安排的,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有知识,没有文化,除了当农民种土地,我没有别的办法,没有办法让日子更轻松些,没有办法让子女过得更好些,你们不要怪我,剩下的路你们自己去走,能不当农民就到外面闯一闯,试着去改变命运,不能祖祖辈辈都当最没出息的农民。一家人要和睦,不要吵架,不要让别人笑话,要努力学习,努力读书,走出大山,到城市里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不能再窝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如果我在天上,能看到你们过上好日子,也会高兴,也算有安慰了。”
几乎全村人都忘了他的本名,都管他叫“何老倔”,因为他沉默寡言,总是穿一套粗布黑衣,戴一个黑色皮帽,板着脸,永远没有笑容,仿佛对他而言,笑一下是很困难的事。从不会串亲走戚,几乎没有朋友,从不见有同辈人上门找他玩,也不见他去别人家活动,只会没日没夜地干农活,犹如不知疲倦的机器。说话声音洪亮如钟,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开腔便有“张辽止啼”之威力,让村里部分小孩心生畏惧,看见他都会绕道走,或者躲在大人身后寻求庇护。走在街上从来直视前方,不会立于摊前和商店门口找人说话聊天,好似天地间唯他一人而已。
何老倔几十年如一日重复着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家里——地里,家里——山里,打理着苦闷的几样农活:养猪、烤烟、庄稼。在街上遇到他,是两种情形:不是背着沉重的柴草,就是赶着牛车拉着作物,脸上的坚毅和风霜令人动容,几十岁的人拼得超过很多年轻人,这,够硬汉!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却继续用单薄扛着繁重,直叫人感叹命运的残酷!
令人啧啧称赞的,是何老倔和老伴每年都会养出两头甚至四头大肥猪。隆冬腊月,村里人都会纷纷议论:“那老两口子了不得,养出的猪又大又壮,宰出的肉又好又多,儿女们倒是享福了!”每每这时,何老倔通常会在一旁抽着烟晒太阳,看见认识之人,还会发一根烟过去,像是在显露自豪。盛名背后,是两个老人数不尽的辛酸和道不完的清苦,这是农家人一以贯之的坚韧品质,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真实写照。
前些年,每逢赶集日,一对拉着车的父子会很早就立于街头,等待着主顾们照顾生意——搬运货物。这一高一矮的人力车夫,正是何老倔和小儿子。于赶集日卖力气是他们补贴家用的另一个挣钱法门。父子俩各拉各的,他们身上拴绳子勾着腰拉着重物往拥挤人群中左突右击的身影已成为本镇历史上一道别致的风景线。时过境迁,物非人非,每当忆起那催人奋进的场面,那声声响亮的呐喊声仍响彻云霄:“车来,让一让,车来,让一让!”
如此过了几年,何老倔年岁甚高,不再力大如牛了,人力车夫这差事就剩小儿子坚守着。渐渐,因为风湿的侵蚀,老人矮了下去——由腰直不起来,到彻底瘫痪无法行走,只能整日躺在床上,等待着最后那一天的到来。
五年前,一则广告使然,疼痛难忍的老人便派了小儿子到昆明,寻找电视里所宣传的名叫“XX华”的药。三十多岁的光棍很少外出,繁华的省城让他惊恐不安,说是买完药就赶紧回家。
“我老爹说那种药99块一盒,让我先买几盒回去试试效果!”
结果到了药店,发现那药一盒就要几百块,农村孩子拿着展示用的药盒子迟疑半天,苦于价格高昂,最终没有买。还是回到亲戚住所说了情况,大家一块凑钱,才终于为老人买了两盒。
瘫痪后,何老倔的吃喝拉撒都由老伴照料。有次老伴去了外省女儿家,临行前,拿了两百元给小儿子,再三叮嘱,要他一定照顾好自己的父亲。可是,久病床前无孝子啊!小儿子还有繁重农活在身,难免分心照顾不周,于是待母亲回来,便看到臭烘烘脏兮兮的场景,便狠狠把他训斥到哭。狼狈不堪的何老倔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流眼泪,心说,自己早点死去就好了,也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去岁隆冬,一个艳阳高照的赶集日,人来人往的街上,再现何老倔孤苦无依的身影——他坐在轮椅上,用手转动着轮子前行,还是那套黑色粗布衣服,以及那快风化了的黑色皮帽。他一如从前静静前进,目不斜视,像极了检阅部队的将军。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我禁不住落下泪来——那曾经是多么彪悍的硬汉啊!犹记得十六年前,一个调皮孩子扔石子打他养的正在圈外烤着太阳欢快吃食的猪,他大喝一声,追着那做鬼脸的调皮孩子冲出去几百米远,那身姿,何其矫健,那健步,多么迅疾!
可是如今,人已逝去,在人们的街谈巷议中,作为一个传奇的存在,何老倔的故事被屡屡提起,给人们一种不断前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