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科幻小说《化石》连载41
(本章提要:民法专家百里驰参与起草了目前正在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总则》。百里驰先生愿出庭作证。他坚持认为,他所理解的《中国人民共和国民法总则》中的【自然人】当指如今地球上的你我这样的智人,不包括尼安德特人。显然百里驰先生的证词非常关键。)
第二天,周日,上午9点50分整,广州花园酒店总统套房,荀圭强和查立德正在谈话。最近他俩很少去有度药业办公室,也不怎么回家,那些地方已经被各路记者盯死,很让人烦躁。荀圭强干脆就以秘密方式住到这儿了。
“立德,咱们这边硬说干休所那老头儿不是人,这动静整得是不是有点儿大啊?韦正这个人靠不靠谱啊?”荀圭强略显不安地问。
“强哥,你说得对,动静是有点儿大。不管这官司到最后是什么判决结果,至少到目前为止,咱们都争取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嘛,一审完了还有二审,检察院那边拖上两三个月,咱们也就活动得差不多了,依我看挚欢的事一定能解套。你就放心吧,我的强哥!”查立德努力宽慰着荀圭强。
“挚欢太不争气!正经到公司里学学,这多好啊,偏偏成天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真不给我省心呐!”自以为正经的荀圭强显露出一脸的无奈。
“挚欢还小嘛,再过几年一定会懂事的。”
“一下子冒出个尼安德特人,这本来是咱们再搞白药的一个大好机会,结果让挚欢这一撞,活活给撞没了。哎!”荀圭强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
“强哥,你用不着这么悲观嘛。咱们在白药这块儿还是有很大机会的,只是眼下先把这场官司给解决了。到现在网上都还有这样的说法,说是咱们有度药业利用干休所那老头儿进行炒作,就是为新药上市做准备。强哥,你想啊,上百家搞白药的公司都想着法儿的和干休所那老头挂上关系,可是说来说去,还是咱们有度药业和那老头儿的关系最密切吧?这关系还是挚欢给撞出来的。另外,干休所那老头儿对白药到底能起多大作用还不好说,可是自从闹出尼安德特人这戏码,咱们黑药的销量可是大大增加呀。强哥你也别总怪挚欢啦,事已至此,就多往好处想想吧!”查立德一边说着,一边翻看着有度药业公司的财务报表。
“是啊,我也觉着奇怪,这黑药和尼安德特人能有什么关系?”荀圭强一边摇着头,一边望向天花板。
“强哥,黑药和白药本来就没有明确的界限,今天的白药,明天没准就成黑药了,美国的白药,到了中国没准就成黑药了。说来说去,不管咱们将来是不是真的再次杀入白药,咱们说什么都不能轻易放弃已经做熟的黑药。”
“立德,你说得对,黑药这块是咱们的看家本事,说什么也不能丢。”
说话间,总统套房的门铃响了,查立德立即看了一眼手表,按动了客厅办公桌上的一个按钮,对荀圭强说了一声:“他们到了。”不一会儿,一男一女走进了总统套房。男的是保赢律师事务所的韦正,女的是韦正在保赢的合伙人骆盟。简单寒暄后,两人很快落座。
“韦律师,骆律师,荀总很忙,今天就抽空听听你们对这个案子的情况汇报,挑重点的说就行。”查立德说完,看了一眼荀圭强,又冲韦正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对方可以开始了。
“这场官司可谓举世瞩目。按照媒体的说法,其受关注程度不但大大超过1995年的美国辛普森杀妻案,还大大超过了1999年美国总统克林顿因与莱温斯基的性丑闻而遭到的弹劾案。我们这个案子的特殊性就在于,其判决结果依赖于判定某个体是不是人,不要说全中国,就是全世界范围内,也没有过这样的司法先例。按照电视上那些法律专家的说法,这个案子的判决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堪比当年英美两国围绕奴隶制的废除所给出的一系列司法判决,甚至还有所超越。美国《时代周刊》还把本月19号开始的这场庭审称之为“世纪庭审”。前天下午,我国最高法院终于明确,本月19号开始的庭审将面向全世界同步直播,互联网和电视都有,并已开始安排相关工作。”韦正已经拉开了滔滔不绝的架势。
“在这个案子当中,官方的倾向性如何?”荀圭强突然以一句凌厉的发问打断了韦正的陈述。
“到目前为止,官方并没有对这个案子表现出明显的倾向性。”韦正的回答很干脆,口气中没有丝毫的犹疑和胆怯。他知道,接了这么大的案子,又受到全世界的瞩目,必须硬撑到底,不是贻笑大方,就是扬名立万。韦正很清楚,他必须让荀圭强相信,选择保赢律所没错,韦正就是能够应对这一切的人。
“那个老头儿不是被军方保护起来了吗?这还不能说明官方的倾向性吗?”荀圭强冷冷地问。
“荀总,您说到点子上了。您想啊,如果那个老头儿是个人,就没什么稀奇的。恰恰由于他不是人,军方才要出手保护他。物以稀为贵嘛!如果一定要说官方的倾向性,我只能说官方倾向于承认那个老头儿不是人。因此,军方对老头的出面保护也成为我们控告对方的一条证据。总的来说呢,官方反复强调依法办案,不干预这场官司的审理,还主动承诺面向全球同步直播庭审全过程,似乎是想借这场官司向世界展示我国司法公正的健康形象。所以,我们可以姑且认为官方暂时没有倾向性。”韦正的回答可谓滴水不漏。
“合议庭那几个人是什么情况?”查立德这一问也很关键。中国的每一场官司都会对应一个合议庭,这是做出判决结果的议事机构。
“合议庭由3个人组成,其中审判长是聂居正,审判员是戎马威,陪审员还没有最终确定。审判长聂居正,男,39岁,法学博士,祖籍江西,父母都是农民,已婚,有一个10岁的女儿。他太太是培正中学的语文教师,他岳父是做海鲜批发生意的,给他们夫妻俩买了一套房子。聂居正以前做过律师,8年前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工作。可能是由于背景太普通,进入广州市中院工作以来一直不温不火。以前做过很多次审判员,早够了做审判长的资格,这回还是头一次做审判长。据可靠消息,广州中院这次之所以把我们这个案子交由聂居正做审判长,主要是考虑到回避原则。一方面来说,该案虽不用闹到军事法庭,但毕竟还是牵扯到部队,广州中院里那么些个可以做审判长的就直接排除了4个人,这4个人都是部队大院长大,而且其配偶都还是军人。另一方面,该案的原告是有度药业,荀总是有度药业的董事长,荀总的父亲……”韦正说到这里停住了,似有难言之隐,用探寻的目光看了看荀圭强,又看了看查立德。
“没关系,说下去。”荀圭强很爽快地摆明了态度。
“谢谢。荀总您父亲当年的案子是在安徽审理的,可当年广州中院这边还抽调了8个人去协助。如今这8个人也都得回避,其中就包括广州中院长和副院长。再考虑到其他可以做审判长的那些人,他们的日程安排得都很紧张,这么一来,才不得不让聂居正担任本案的审判长。这完全是回避原则要求的结果,与官方的倾向性毫无关系。”韦正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还特意看了看而对面的荀圭强和查立德。荀圭强没有丝毫反应,查立德略微点了点头。
“聂居正这个人没什么野心,也不贪钱,我了解过他参与的那些案子,都很干净。他不抽烟,不喝酒,不逛夜店,也没有什么业余爱好,他们中院的羽毛球比赛他也不参加。他平时就是爱看书,尤其爱看历史方面的书。他平时也不怎么喜欢交际,工作之外,从不主动接近领导,连同学聚会也从不参加。这个无趣的人工作起来很认真,他经手的案子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对于我们这个案子,他还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倾向。我还打听到一件往事,2011年初的时候,那阵子传言您的父亲出事了,当时还做律师的他就曾在互联网公开发表署名文章宣称:‘官员级别越高,办他们的案子就越要讲究程序、讲究证据。给嫌疑人定罪前,必须走完无瑕疵的程序,必须拿出无瑕疵的证据,否则只能无罪释放。’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他是个秉公办事的人,原则性很强,他对您的父亲甚至对您和您的公司并没有明显的好恶倾向。”韦正说到这里,荀圭强才略微点了点头,查立德嘴角略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
“审判长聂居正的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下面简单说说审判员戎马威的情况。男,30岁,法学博士,未婚。5年前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广州市中院工作,前年开始做审判员。他喜欢打桥牌,还喜欢唱京剧,据说唱《林海雪原》里《打虎上山》那段很传神。当初他接受中院对他的面试,就是唱这段把中院领导给打动了。他这个人很懂分寸,把聂居正当师傅,对聂居正也很尊重,聂居正对他也很器重。这回戎马威当审判员,也是聂居正给领导建议的,对此,戎马威应该也是知道的。在聂居正和戎马威之间,我们只需要多关注审判长聂居正即可,戎马威应该不会与聂居正对着干的。审判员戎马威的大致情况就是这样。”韦正说到这里,荀圭强特意从身后的小冰柜里取出4瓶矿泉水,分别递给查立德、韦正、骆盟每人1瓶。
“下面说说陪审员的情况。到目前为止,广州市中院还没有正式公布参与本案审理的陪审员姓名。我国的宪法里从来就没有提及陪审员这个概念,陪审员这个角色在我国的司法实践里一直就很尴尬,陪审员从资格认定到业务培训再到庭审参与都缺乏系统的指导标准,各地法院对于陪审员的具体使用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陪审员这个角色本来一直不受待见、不受重视的,可是这一回我们的案子,大家一下子都盯上了陪审员。从我掌握的情况来看,这次广州中院基本上已经内定让沓桑做本案的陪审员。沓桑,73岁,早年取得了美国哈佛大学法学博士学位,著述颇丰,法学造诣很深,享有很高的声誉,曾先后在哈佛大学、耶鲁大学、人民大学、复旦大学、中山大学担任法学教授。沓桑威望高,大家都称他为沓老。沓老弟子众多,单说国内,在各省人大、法院、检察院担任领导职务的很多人都是他的弟子。沓老一直保持着中国国籍,没有加入过其它国籍,50岁以后,主要生活在广州,这里也是他15岁以前一直生活的地方。沓老这个人,不大可能会被房子、车子、票子这些东西收买,也不会被女人收买。他最突出的爱好就是书法,也喜欢收藏书法作品、毛笔、砚台这些东西。”韦正说到这里,喝了一口瓶中的矿泉水。
“他与本案有关的思想倾向如何?”查立德问完,还扭头和荀圭强互看了一眼。
“说到这个,还真让我打听到一点儿。沓老极端保守,对于经由人工干预的以非自然方式产生的生命特别排斥。比如关于试管婴儿,上世纪80年代,他就公开发表文章加以反对,甚至认为试管婴儿不属于人类,不应该享有人的基本权利。这一激进观点也使他丧失了了哈佛大学的教授席位。日后,像反对干细胞研究、反对转基因等等他也都是积极分子,这一点也是他饱受争议的地方。沓老如果真的成为本案唯一的陪审员,对我们原告方应该是有利的,最差的结果,对原告、被告双方都是公平的。”韦正说到这里,特意喝了一口水,似乎是想得到荀圭强和查立德对他办案效率的认可。
“有哪些迹象表明广州中院几乎内定让沓老做陪审员?”查立德问。
“有两个迹象。第一个迹象,本周三和周四连续两天,广州中院的汽车都把沓老接到仓边路,我的人看到沓老在广州中院的食堂与中院的领导相谈甚欢。第二个迹象,本周五,也就是前天,广州中院召开党委会议,会议中提到了我们这个案子陪审员的人选,从人们在食堂闲聊透露出的信息来看,沓老是唯一被讨论的人选,几乎没有反对的声音。如果没有意外,周二或周三也就是后天或大后天广州中院就会正式公布沓老是本案陪审员。沓老一旦被委任为本案的陪审员,将入住东方宾馆,并由武警严格守卫,除必要的工作需要外,其它一切对外联系都会被彻底切断。前天,审判长聂居正、审判员戎马威都已经入住了东方宾馆。另外,明天是周一,明天下午在中山大学永芳堂,有个书法艺术研讨会。作为广州书法家协会的副会长,沓老是本次研讨会的主讲嘉宾。在沓老被正式委任为本案陪审员之前,这应该是沓老最后一次公开亮相。如果我们想做沓老的工作,可以借用明天这场书法艺术研讨会与沓老接触一下。不知两位老总觉得这样做是否有必要?”韦正说完,观察着荀圭强和查立德的反应。
查立德看了看荀圭强,对韦正说道:“既然沓老是我们中意的陪审员,而且已经被广州市中院内定,我想在正式公布之前,最好就不要节外生枝啦。现在各路记者都盯得很紧,原告方面应该也不是吃素的,还有纪委的那些人,一旦被他们抓到把柄,搞不好鸡飞蛋打。明天的书法研讨会,我们最好不参与,你们也不要派人过去。不管怎么说,我们绝对不能在公开场合与沓老进行接触。荀总,你看这样行吗?”查立德说完,又扭头看了一眼荀圭强,荀圭强明确点头认可。
“既然两位老总有了明确的指示,我们一定照办,沓老的事就顺其自然吧,我们暂不接触。下面,就让我的合伙人骆盟女士给二位老总汇报一下本案证据方面的情况。”韦正说完,就向身旁的骆盟示意开始。
“我们指控伍克不属于人类的证据可以分成5个部分。第一部分的证据就是早已在网上公开的那4篇论文,对此我们也去广州市公证处做了网络证据公证,并把4篇论文打印出来,并附上了中文译文。这4篇论文是我们指控伍克不属于人类的的核心证据。第二部分的证据就是来自国内外最权威、最顶尖的5位人类学家的证言,他们呈送了书面说明,从解剖学和分子生物学角度说明尼安德特人绝对不属于如今地球上我们这样的人类。这5位人类学家都可以出庭接受质询。第三部分的证据来自民法专家百里驰,他是法学博士,法学教授,还担任全国人大民法顾问。他参与起草了目前正在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总则》。百里驰先生愿出庭作证。他坚持认为,他所理解的《中国人民共和国民法总则》中的‘自然人’当指如今地球上的你我这样的智人,不包括尼安德特人。显然百里驰先生的证词非常关键。第四部分的证据来自20万人的签名,这个签名活动的口号是‘严守人类界限•维护人类尊严’。目前我们已经顺利完成18万人的签名,估计最迟到后天就能完成最后2万人的签名。这20万人的签名,就是要充分彰显民意的力量。第五部分的证据来自梅山东路的10位老居民的书面证词,其中有两位愿意出庭作证。他们的证词主要强调伍克的怪异行为,如从不与人交流,吐黑痰,等等。我们也希望能有来自前进干休所的居民做我们的证人,可是我们发现前进干休所的所有居民似乎都得到了来自上方的指令,他们不敢与我们原告方有任何实质接触。对此,我们只好作罢。这些就是我们作为原告的证据。”说到这里,骆盟与身旁的韦正对看了一眼后,又把目光投向对面的荀圭强和查立德。
“我看梅山东路的那些证人就不要出庭了吧,这些老居民,素质参差不齐,到了法庭上,很可能紧张失控,出差错还是小事,万一再被对方收买,就是大麻烦。况且,他们的那些证词也没什么关键内容,可要可不要吧。前4个部分的证据也要逐一严格审核,绝对不能有丝毫纰漏。”查立德说完,扭过脸来与荀圭强对看了一眼,荀圭强也点了点头。
“两位老总这条意见很中肯、很专业,我们完全接受,第五部分的证据我们就忽略了,下一步再把前4个部分的证据落实好,保证不出纰漏。大前天我们还去了广州市中院,在本案审判员戎马威的监督下,我们和被告方完成了证据交换。”说到这里,骆盟停顿了一下。就见荀圭强和查立德互看了一眼,显然,他俩也很关心被告方拿出了什么样的反证。
“被告方呈现给我方看的证据主要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的证据就是伍克的户口本和身份证。这种证据看似十分强大,实则根本无法对抗科学给出的论断。第二部分的证据是国家保密局出具的一份说明,说伍克的陈述及相关人证、物证涉及国家尚未解密的机密,这些机密要到今年9月19号即开庭那天才能解密。正是凭借国家保密局这一纸说明,被告方才拒绝让我们了解伍克本人的陈述以及相关的人证和物证。”骆盟说到这里,房间里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荀圭强忽然站起身来仰天大笑,一边左右摇晃着脑袋,一边拍着巴掌,还来回踱着步子。
“韦律师啊,呼延可是你的师妹吧?我看你这个师妹未必好对付,充分利用军方的支持,还拿出什么国家保密局的文件对付我们,说心里话,我都佩服她!韦律师,伍克本人的陈述还能讲出什么门道?我听说这老头儿是个哑巴嘛!”荀圭强说完,又坐回了座位上。
“交换证据那天我也反复问过他们这个问题,他们拒绝透露任何情况。我们猜测,被告很可能捕风捉影,为伍克编造了一个动听的故事。不用我们戳穿,只要对方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就等于白说。”韦正显得自信满满。
“韦正律师,骆盟律师,依你们看,在本月19号正式开庭前,还需要我们这边做些什么工作?”查立德问。
“我只强调一件事,你们一定要做好荀挚欢先生的工作,这段时期内,千万不要闹出新的事端。开庭那几天,就让他待在家里,千万不要让他进入法庭看热闹。”韦正说完,看看荀圭强,又看看查立德。
“你们尽可放心,他已经被我控制起来,根本出不去。”荀圭强一边说着,一边满意地点着头。
“荀总,现在已经中午了,你看,咱们4个人是到楼下吃饭呢,还是在这里叫餐?”查立德问。
“还是你和两位律师到楼下吃饭吧,过一会儿挚欢他妈要来,说给我煲了什么汤,哎,她一来这儿,免不了问这问那,又是唠叨个没完,你们先下去吧。”荀圭强说完,就冲查立德挥了挥手。
查立德带着两位律师出去吃饭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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