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差的孩子
最差的妈妈：
方才你又发来微信批评我，你总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启与我的对话，不满、挑剔、责备、怀疑。我没有埋怨你，因为我知道，十九年里，我一直是你心中最差的孩子，从呱呱坠地的第一声啼哭到暮色下的每一丝呼吸。
回忆像穹顶的晖染了心湖，我坐在光阴的渡口，撒一尾网，打捞起生命里与你的点滴。
妈妈，还记得吗？那年暑假，你留我一人在家，因为胆怯，我从不敢打开电视，屋子里冷清得很，窗外的云压得很低很低，像是巨大的灰色囚牢，我蜷在椅子上，艰难地算着乘除法。突然，卧室的窗户“砰”地一声响，毫不留情地打在了窗框上，哈尔滨夏天的雨很大，而且往往伴着肆虐的狂风。那时小小的我就这样被吓哭了，慌忙地给你打电话。
—“妈妈，下雨了，我怕……”
—“下雨怕什么！你有认真做题吗？竟然还关注起雨来了！”
你的严厉比窗外的狂风暴雨更加可怕，电话里是“嘟嘟”的盲音，电话外是电闪雷鸣，我哭得像一个失去母亲的泪人，悻悻地回到座位上做题。
那时我七岁，没有看过动画片，从不敢应答楼下小朋友的呼唤，摔倒了不可以哭，委屈了不可以说，生病了会被批评，没有考进前五名会被骂……那时的你在我眼里是最恶毒的女人，我在别人眼里是最优秀的孩子，在你眼里依旧是最差的那一个。
妈妈，我从不奢求你可以像朋友一般，在我开心时和我一起欢呼，在我悲伤时把我拥进怀里，我只希望你可以肯定我，哪怕只有一次。可是这样的希望也只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奢求。
人间最美的时节，生命所有的葱茏，都在夏日生长，所有的幸运也会在夏日不期而至，考到全省最好的初中，被全省最好的高中录取，所有的遇见都充满了暖意，可每一次你的话都是无涯的冰凉，“不要得意，这是你应该做的。”
所以我很害怕失败，不是害怕失败的结果，而是害怕你永不停歇的批评与跌入谷底的失望。求学十几年，每一次挑战我都做到了你期许的样子，但是依旧不能改变我在你心里最差的形象。妈妈，你知不知道，你也是最差的母亲。
时间艰涩地流动着，像沙漏坠入我忐忑不安的心房，不论我如何紧紧地握住沙漏的一端，最后一粒沙还是落了，小小的沙粒落在心上，仿佛有千百斤重。高考失败，报志愿失败，电脑屏幕上的录取信息像一根根光刀刺穿我的眼睛。我不敢面对你，因为我怕你的失望会像深夜的海水将我吞噬。
—“妈，我……”
—“没关系的，宝贝。”
在眼睛还是模糊一片的时候，我突然被你拉到了怀里。泪水肆意起来，不知是为我失败的高考悲痛，还是为你温暖的臂弯欣喜。那天你与我谈了许久，你说我考上附中那天恰逢大雨，你说我第一次演讲比赛时穿的白毛衣最好看，你说我小时候是幼儿园里第一个会背乘法口诀的孩子，你说我是外语班唯一一个没有被批评的学生……
说着说着，我鼻子倏地一酸，哭得泪满衣襟，哭得情难自已。我原本以为你的心里只有我的错误，可是我们又明明拥有了温柔了岁月，惊艳了时光的旅程。
大学后的第一个月，我问你，我是否还是那个最差的孩子。你说：“你永远都是那个最差的孩子，但是我不会再那样严厉的责备你，因为你已经有了面对困难的勇气。”
妈妈，你是最差的妈妈。你总是让我将所有的委屈埋在心里，从不肯为我承担半分。可是我又分明学会了在坎坷的人生路上踽踽前行。
妈妈，你是最差的妈妈。你总是忽略我所有的成功与喜悦，从不肯为我骄傲一次，可是我又分明了悟了沉潜的含义。
妈妈，我是最差的孩子，十八年后才懂得这份责备的重量，才明白这份母爱从来没有轻如鸿毛。
你说我不在身边，你终于可以过一个欢快的母亲节了，然后，我猜你也一定会在大笑的时候别过头去，尝下些许咸咸的泪水。
你总是这样，在我面前永远夸赞着别人家的孩子，然后我也因为你，成为了别人家孩子眼中的传奇。
光阴在凋零与盛放间流逝，倘若没有别离，我竟不会懂得我与你之间的爱意深沉，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我只是幸运自己前世的虔诚，让我得以遇见你这样的母亲，我也自责于你的不幸，让你拥有了我这样最差的孩子。
我们都拦不住时光，所以请时光善待我的母亲，请你不要给她病痛，请你让她一直在我身边。
听说神不能无处不在，所以创造了母亲。
最差的母亲，我最爱的母亲。最差的孩子，永远爱你的孩子。
最差的孩子
2017年5月14日 母亲节
作者：刘诗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