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里的长安
望终南山
唐·李世民
重峦俯渭水,碧嶂插遥天。
出红扶岭日,入翠贮岩烟。
叠松朝若夜,复岫阙疑全。
对此恬千虑,无劳访九仙。
在中国诗词史上,终南山是始终无法绕过的主题,它以深邃幽静、巍峨雄峻而吸引无数的文人墨客竞相撰写它的气象万千、波谲云诡。
从《诗经》中的“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到韩愈“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从唐太宗李世民的“重峦俯渭水,碧嶂插遥天”到祖咏的“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终南山中有多少奇峰,就有多少美丽的诗篇。
今早上天,天空飘着细雨,朦朦胧胧的雨雾笼罩着山塬,一切有着欲说还休的娇媚。雨让山多了流水,触手都是,急促的、舒缓的、徐急徐缓的,就是终南山灵动的眸。画龙点睛,流水便是神来之笔、神妙之笔,它点出了终南山的灵性风骨、飘逸神韵。云重骤、流急,山雨空蒙,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湿润与清爽。
我与友人从沣峪入山,绕道净业寺、五道梁,雨却停了。在一棵杏树下歇息,衣服黏着肌肤,感觉有些冰凉。不同的季节,我曾五次在此歇息。偌大的一座山,能有这样的奇遇,也是缘分。
中午时分,天渐渐晴朗了。雨后初霁,空气分外清新,凉意扑面而来,远望群山,云雾缭绕,若隐若现,仙境般美妙。雨水在山涧形成溪流,“哗哗啦啦”的水声,穿过雾障,从沟涧蹦跳而出,带起乳白色的烟岚,飘飘渺渺,忽隐忽现,显出南山的无限神韵,让人有了“种豆南山、采菊东篱”的向往。
起初,阳光朦朦胧胧,欲遮还羞,继而朝气蓬勃地从山岚雾霭中穿凿而出。有七彩的飞虹,抚弄着松枝、翠柏,以及缠绕在枝丫间的藤萝。一切便显得温暖、湿润,一种特殊的激情和冲动,如电流般激荡周身。
想起李世民的《望终南山》,诗中对终南山云蒸霞蔚的壮观景致有这样的描述:“出红扶岭日,入翠贮岩烟。”对如此胜景,一代帝王发出了“对此恬千虑,无劳访九仙”的喟叹。
终南山,是巍巍秦岭的心脏,是古长安的天然屏障。清朝末年,西安知府毛知翰的公子毛凤枝随父巡游终南山,所著《南山谷口考》称,“王者得之以王,霸者资之以霸矣。中才处之,宜犹足以自保。”可见,终南山对长安具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天下修行,终南为冠。古时,终南山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的退守之地,也是入朝为官的便捷之地。退,实则是为了进,为了更好地进,便捷地进,“终南捷径”的故事堪称一段文坛佳话。
730年夏秋之交,李白抱着“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决心来到长安,虽然没有像白居易遭受“长安百物皆贵,居大不易”的奚落,却也是投师无门,郁郁不得志,于是退隐终南山,等待时机,以伺入朝为官。李白在《赠裴十四》一诗中将退隐深山的目的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即以隐居为手段自抬身价,以便有朝一日得到君王重用,完成功业。
为了实现“买君顾”的理想,李白以终南山为据点四处活动。在长安,结识了崔宗之,拜见了宰相张说,结识了宰相的儿子。在他们的帮助下,李白谒见玉真公主。不巧的是,当朝宰相张说的儿子、驸马爷张垍嫉妒李白之才,在玄宗面前极力诋毁李白。玉真慧眼识才,排谤力荐,前后历经12年之久,终于让李白有了入朝事君的机会,离开隐居状态时,李白写下了那句脍炙人口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向往某一个地方,体现的是一个人的情感维度和美学嗜好,这一情感的有力证据,便是文字。比如,李世民,他对终南山情有独钟,晚年,命工匠修翠微宫,为的是在此避暑并处理朝政,写下了许多佳词名句。贞观二十三年四月,身染重疾的唐太宗最后一次来到翠微宫,次月驾崩于翠微宫含风殿。
太宗既逝,翠微宫荒于山野,《元和郡县图志》《新唐书·地理志》皆言翠微宫于元和中废为寺。我曾登天子峪,寻访翠微宫,却见峪中杂树丛生,游人不少,但未见翠微宫。
从一座山望向另一座山,望不出一朵云的天堂,一丝风的归宿。顺着山溪,顺着风,在弯弯曲曲的山道沟涧,偶尔从山谷间吹来的风,顿时消散了夏日的炎热。停坐崖下,偷听山石和松涛的闲言碎语。千百年的光阴在这一时刻,破碎、斑驳。
一只蝴蝶,翩然飞舞。一只蜜蜂,附影随行,一不小心露出了心声,嗡嗡之音,是欢呼我们的到来,打破了沉睡的孤独。
山回路转,几处风景,望不破遍野红尘。摘几片树叶,借以纪念之名,顺便装饰灵魂的寂寞。山间风云变幻,望不透的云环绕了整座山,似面纱,似裙络,千姿百态,万种风情。那云,且远且近,一如远古的往事,在风中低吟浅唱。
如果把终南山比作一幅巨型画卷,那么,一首诗就是一道笔画,一抹颜料都参与了对它的点、染、皴、擦。“家家梯碧峰,门门锁青烟”(孟郊)、“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好去采薇人,终南山正绿”(白居易)、“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李白)、“终南山下抛泉洞,阳羡溪中买钓船”(杜牧)……
从初唐到中唐,复由中唐到晚唐,一辈辈诗人写下的诗句层层叠叠,仿佛终南山的白云青霭,流水清泉。
长安是我故乡,我爱长安,也爱终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