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婚》第18章 空空道人
她想指着阮柒的鼻子质问他跟孙洪扬到底是他妈什么关系!她抬头刚要开口的时候,看见了镜中倪裳的如花笑靥,那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终于费尽全力的拉住了她,将她临到嘴边的质问拽了回去。
理智告诉她要冷静,她站起来打开窗户,冷风吹过,瑟瑟发抖的哺乳脑原地冬眠,条分缕析的皮质脑复活运转。她深深吸了一口冬日的冷气,渐渐冷却的前额叶恢复了分析和思考的能力。她知道自己不能冲动,这句质问不仅突兀,还充满疑点,无论阮柒怎么回答,都会引起倪裳的怀疑,给她和倪裳的关系埋下暗雷。
如果阮柒回答是恋人关系,倪裳不仅会为自己喜欢上gay而伤心,也会在随之而来的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中怀疑衣云的性取向,这层隔阂肯定会成为她俩之间渐行渐远的导火索。如果阮柒回答是同学或者其它普通的关系,倪裳也会怀疑衣云昨晚说过的“喜欢阮柒”到底是真的,还是在为自己也喜欢孙洪扬打掩护?衣云不想让倪裳把自己当情敌,对自己心存芥蒂。
衣云永远把倪裳摆在第一位,她的所看所听所思所想都是她。如果说修养决定了一个人的言行,那倪裳就是她的全部修为。衣云关上窗子,决定有机会单独问阮柒。
也许是上天的眷顾,机会说来就来,倪裳问了卫生间的位置,就起身去了厕所。
衣云赶紧问出了心中的疑虑:“你和孙洪扬认识?”
“嗯,我们是高中同学。”阮柒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答。
“仅仅是同学吗?”衣云继续追问。
“发小,同学,哥们,但,就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怎么,同性恋就不配有纯洁的兄弟情吗?!”阮柒直视着衣云的眼睛,将准备许久的台词底气十足的说了出来。他早就猜到了衣云要问他什么,这番腹稿、表情和动作不知在心底重复预演了多少遍。他精湛的演技和恼怒的神色果真蒙蔽了衣云的双眼,衣云打消了疑虑。阮柒将自己忐忑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配配配……,你看我和倪裳就是纯洁的友谊。对不起,我瞎猜的,你别往心里去。”衣云赶紧安抚眼圈逐渐发红的阮柒,在心里责备自己的敏感多疑。
“纯洁的友谊,我看,不见得吧”,阮柒在心里暗想,他从衣云看倪裳的眼神中早就发现了她对她不能说的秘密,那眼神和之前孙洪扬看他的一样复杂,隐忍渴望又欲盖弥彰。
阮柒不是神仙,也不会读心术,他之所以能提前预知衣云的问话,来自于他的聪明。上学的时候,孙洪扬就觉得阮柒四肢发达,头脑灵活。他的聪慧来源于他优秀的观察分析能力。他发现,从倪裳说出“共同好友”之后,衣云的脸色就越来越严肃,整个人也越来越沉默,好似有一团黑气笼罩在她身上,将她隔绝开来。衣云知道他的性向,也肯定知道衣云喜欢孙洪扬,而他看的出来,衣云很在乎那个单纯的女孩。庞杂的已知信息在他的逻辑分析中,自觉排好队,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他猜测衣云可能会问他和孙洪扬的关系,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衣云是圈中人,他也不想公开他和孙洪扬的真实关系,他不想给自己和孙洪扬找麻烦,也不想费心的应付各种问题。
卫生间的马桶传来抽水声,阮柒和衣云赶紧结束了对话,各自恢复原状,衣云继续低头看手机,阮柒拿起身旁的扫帚将地上的碎发归拢在一起。
不同的成长环境和生理结构造就了性格各异的人。像阮柒,像衣云,他们从小就知道自己与他人不同,时刻如受惊的小鹿,警惕自己的一言一行是不是引起别人怀疑,警惕别人会不会伤害自己,久而久之,他们形成了敏感多疑的性格,很多时候都思前想后。而生长在普通人家,又有着普通性向的倪裳,相对来说,简单纯粹的多。她重新做回椅子上,一点也没发现那两人有啥怪异,也没感觉气氛与之前有任何不同。
“哎,刚才我们说到哪儿来着?”倪裳笑问阮柒。
“说到阮多多上学的趣事了”。阮柒边理发边回答。”
“对对,你刚告诉我坐在阮多多后桌的小姑娘经常欺负她”
“也不算欺负,就是小孩子的玩闹吧,无非就是你推我一下,我拍你一下,写个小纸条贴在后背,拽拽辫子什么的。”阮柒不以为然。
“不是校园暴力就好。”听阮柒的意思,小孩之间的行为并不过激,倪裳放下了担心。
“才一年级的小孩,知道校园暴力为何物?”阮柒笑了笑。
“你孩子上一年级,在哪个小学?”倪裳想起了自己母亲就是一年级老师。
“柳青苑小学,一年一班。”
“我妈就是柳青苑小学一年一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我还纳闷,阮多多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呢?前些日子搭孙洪扬的车去学校找我妈,见过阮多多。你闺女长得真可爱,像个糯米团子似的,让人看见了就想亲两口。”倪裳想起了和孙洪扬一起去接阮多多的那一次。
“啊?你就是高山老师的女儿呀?那位我妈口中的大学老师?之前我妈还想把你介绍给孙洪扬,撮合撮合你俩来着。没想到你俩早就认识了,这真是天赐的缘份,老天爷都在帮着牵线呀。”阮柒被自己好像媒婆一样的言行恶心了一下。这一大段台词其实不是说给倪裳听的,他真正的听众是衣云。他从镜子里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衣云,衣云恰巧听到此处抬起了头,他俩的视线在镜中相遇,阮柒给了她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衣云读出了阮柒的未尽之意:“看吧,没骗你吧,我还想给他俩当媒人呢。孙洪扬不是gay,放宽心。”
蒙在鼓里的倪裳不知道阮柒和衣云的暗语,在她眼里,阮柒只是被衣云的突然抬头所惊动,看了衣云一眼而已。她继续和阮柒聊着孙洪扬和阮多多,还把孙洪扬给阮多多的生日礼物事无巨细的描述给阮柒,炫耀了一番自己在创作礼物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想以此收买阮柒,让他把自己的头发做的好看点。
当然,给头美容的方式可不止理发这一种,还有一种就是这位光头帅哥正在进行的——刺青。
孙洪扬正在纹身,具体来说是纹头皮,纹身机尖端的针快速的穿刺着他的皮肤,他感觉到一种蚂蚁啃噬的细细痛痒,这点不大不小的疼痛让他心里微微泛起突破禁忌的兴奋,仿佛此刻的他正牵着阮柒的手向世人昭告一样。
他终于完成了少年时就萌芽的小小梦想,把阮柒的吻纹在头上。
刺青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纹在身上,既不能买卖,也不能升值;既不能赠与他人,也不能世代相传,就是这种看似毫无价值的东西却令人趋之若鹜,有人将它看作自我标识,有人把它称为第二性格。孙洪扬觉得,刺青刺在皮肤上,便是被皮肤的主人收藏,订制它的不是博物馆,也不是画廊,它唯一承载的只有主人的梦想和过往,所以它是最珍贵最私人的艺术收藏。他要把他和阮柒的爱永远珍藏起来,刻在与生俱来的皮肤上,再一直带到火葬场,死生相随。
空气中只有纹身机细小的电流声“嗯嗯”作响,阮柒和纹身师没有任何对话,因为眼前的这位纹身师真的是一个“闷油瓶”,他看起来都没有二十岁,长得极年轻,身上却没有少年人的轻浮,他不动不说的样子给人一种他已经活了千百年的感觉。他的鬓角被剃的整整齐齐,发茬新鲜,头顶的长发却被盘成道士髻,一根带有金星纹的木簪横插发髻,质地看起来类似小叶紫檀。他带着口罩,身穿一套道袍式的皂衣,聚精会神的在阮柒头上工作,微垂的眼皮如花瓣一样覆在眼球上,斜斜的拉出一条圆润的弧度,眼尾又细又长。
他,就是这间名为“空空”的老板空空,他本不打算给店起名,奈何工商登记处不同意,他不过脑子的顺手起了个和自己一样的店名。一点也不害怕店内空空,门可罗雀。说来也是奇怪,来“空空”的客人却是络绎不绝,一部分人是看中老板的手艺,一部分人是垂涎空空的少年美色,还有一部分,是喜欢他的没头脑和不说话。
不过,他好像真的没头脑,客人说什么他答应什么,他总是会按照客人的描述,像个AI一样设计出完全符合客人心意的刺青纹样,从不加入自己的想法,也不推销任何产品。他一天到晚板着脸,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如果有人把这称之为不动声色,那这真是抬举了空空道人,他那空洞的眼神里分明写着无悲无喜。孙洪扬看到名扬鹭海的刺青大师竟是这幅木头样,他感觉这哥们的镜像神经系统肯定遭受过损害,失去了共情的能力。
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程序,孙洪扬的桃花烙终于成型。在回去的路上,他时不时的翻开手机相册,看看自己绣了花的后脑勺。五瓣桃花片片生动,从花尖到花心,由淡红渐次转为深红,花心处的花蕊丝丝分明,根根不同,整朵桃花以假乱真。如果此时正是春天,肯定会有蜜蜂围着孙洪扬的脑袋转,伺机盗取桃花蜜。
孙洪扬越看越喜欢,他准备第一时间开车去阮柒店里,把这份惊喜给他看。